十月初一, 历来是祭奠先人和开始过冬的大日子。这一日, 家家户户都要拜坟茔、送寒衣, 再不济也要用今年的收成来做顿麻羹豆饭,以示尝新之意;讲究些的人家还要开地炉、熬饴糖、卜五谷、祈丰年……因此, 从十月朔的前一日开始,李家庄园的上上下下便都忙碌了起来。
凌云便是最忙的一个。她大清早便蹿出门去,四下转悠, 直到天黑才磨磨蹭蹭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只是一进门,却还是看到了她此时最不愿意看到的人——文嬷嬷。
文嬷嬷显然已等了凌云许久,见她回来, 忙上前几步,皱眉问道:“三娘子这大半日的都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听着她嘶哑的声音, 凌云不由得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唉,自己不就是给柴大哥打了把刀么?不就是让他瞧见了自己打铁的模样, 又和他讨论了几句铸刀练刀的事情么?文嬷嬷怎么就彻底疯魔了呢?这两日以来, 竟能对着自己从天亮念叨到熄灯,念着念着便痛心疾首,捶胸顿足!自己实在受不了才躲出去的, 没想到躲了一天,最后竟还是没能躲开……
经过了那么多的事, 凌云原以为天下已没有人能让她心生畏惧, 然而此刻面对着着越来越近的文嬷嬷, 她却不由自主地低头扫了几眼——地上若能有条缝让她跳进去就好了!
然而这铺着青石的小院显然是一条地缝都没有, 而转眼之间文嬷嬷也已走到了她的跟前。她也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默默等着文嬷嬷继续施展她的念叨大法,耳中却听她抱怨道:“四娘子和五娘子都已等了你半日了,哪里都找不到人!”
四娘和五娘都来了?凌云“噌”地抬起了头,果然上屋门帘一掀,四娘和五娘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后头还跟着段纶和赵慈景,瞧见凌云都是笑着行礼致意:“三姊姊回来了!”
凌云好不意外——五娘夫妇也就罢了,赵慈景两年前便以侍奉母亲为由回了长安,五娘自然也跟着回来了,他们日子清闲,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时不时就会来庄园小住几日;但段纶依然担任侍卫,四娘也依旧住在洛阳,他们总不能是因为十月朔而特意过来的吧?
还礼之后,她便忍不住问道:“四娘和妹夫是何时回的长安?”
四娘上前迎住了凌云,笑吟吟道:“他呀,前几日就到了,我却是昨日才回来的,这不就赶紧过来看姊姊了?日后我们说不定就要赖在长安不走了,若是有什么事,姊姊可要帮我们撑腰啊!”
凌云听得明白:他们夫妇定然是什么打算了。只是如今天黑风寒,不好在外头多问,她还是领着他们进了屋子,刚想开口,一直留在屋内的玄霸已笑道:“阿姊还不知道吧,四姊和四姊夫也打算要回长安了呢。”
凌云纵然已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还是颇感意外,如今回长安可不是什么好事,那意味着……她转头看了看段纶,却见他苦笑着叹了口气:“让三郎见笑了,眼下都已是这般局面了,我们这些人横竖也做不了什么,倒不如索性离得远些,至少还能落个清静。”
眼下这般局面?凌云愈发纳闷:“不是说这次是得胜归朝么?”
段纶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得胜还朝?得胜的确是眼见就要得胜,谁知那高丽王竟派了人过来请降,陛下当即便决定撤兵了。”
凌云一听便知道不对:“他们没有献出城池?没有送上质子?”
段纶笑得愈发嘲讽:“自然都没有,他们也就是绑了个斛斯政过来。”
凌云心里顿时一沉:不,他们的请降看来信不得!高丽人原本就最爱诈降,两年前第一次征辽之所以无功而返,不就是因为圣上严令不许杀俘,高丽人乘机反复诈降,才终于拖垮了大隋的军队么?这次他们若还是诈降,那这劳民伤财、动摇天下的三次征辽换来的所谓“得胜回朝”,可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要真是如此……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抬眼瞧向了四娘和段纶:“你们可想好了辞官的由头?”
四娘愣了一下,不知凌云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段纶却是倏然而惊。他当然早已知道,凌云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但自己刚才不过说了两句话而已,她显然便已看清了这里头的门道和背后的危机,也看出了自己眼下最大的难题——眼下的局势如此微妙,日后说不定还有大变,他绝不能让人发现,他是见势不对,心灰意冷,才辞官避祸的!
他不由自主便坐直了身子,正色答道:“此事之前我也没有完全想好,这才特意领了回长安报信的差事,寻机跟柴大哥和五妹夫他们商量了一番,最后才下定决心。至于这由头,我想,无非也就是伤病二字了。”
凌云想了想点头道:“那这些日子,你和四妹妹还是多多走动才好,莫提回长安的事了。”
四娘和段纶相视一眼,立时都明白过来:既然不能让人看出端倪,他们自然更要摆出一副努力钻营的架势来,这样最后因为伤病而“不得不”留在长安时,旁人才不会觉得可疑。四娘拍拍胸口笑道:“还好还好,我过来时还不知他到底是怎么个打算,对谁都说是特意来祭奠母亲的。”
说话间,文嬷嬷已亲自带着小七和两个心腹婢子送上了酒菜,酒水菜肴都整治得极为精洁,也算是庆祝姐弟几人一次小小的团圆。
凌云端杯祝了酒,屋里的气氛渐渐地松弛了下来。闲话几句后,赵慈景便问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