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慢慢地站起来,徐徐地转过头来。陈鲁看他已经满头白发,在飘散着,在阳光照耀下,真像是银丝,根根透明。他的眉毛、胡子见不到一根黑的,而且红光满面。
陈鲁第一印象是,这人不像是赶尸人。赶尸人的脸几乎看不见血色,也许是这位老者在桃树下站着映红了脸。老者的手沾满了泥巴。陈鲁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地上,原来是他在种菜。
老人的脸上现出诧异的表情,只在片刻功夫就消失了。老者说:“官差好耐力,这么远还能追踪过来,小老儿服了,听候官差发落。”说着汉话,夹杂着番苗的杂音。
陈鲁一愣,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老人又说:“先奉茶,请官差用茶,放心,我不会跑的。”
陈鲁这时候已经醒过神来,这也许是能掐会算,以为自己前来擒拿。陈鲁为了表示对他的信任,大剌剌地走进厅堂。
老者说:“稍后,容小民去洗一下。”说完看着陈鲁。陈鲁没接言,打量着室内。老者以为陈鲁不同意。喔了一声,过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仆人,端着脸盆,老者洗了一下。
仆人送上茶。陈鲁看见这个杯子,吃了一惊,这明明是宋代仁宗时期的汝窑瓷器,只是这一套茶具便值几十两黄金。可是这老者为什么做起了赶尸行当,而且在家种菜。他怀疑自己被撒麻骗了。
陈鲁看着茶叶,在茶壶中根根竖起来。老人看他打量杯子,拿起两个杯子互换了一下,自己吃了一口茶。
陈鲁哑然失笑,明白他的用意,以为自己怀疑他下毒。也呷了一口,这是正宗黔南明前雀舌,而且是新的。他惊呼一声:“好茶,明前雀舌。”
在这去国几千里的地方能吃到这当年茶,不可思议。老者说:“官差好眼力。”
陈鲁说:“还没请教老丈高姓,仙乡何处?”
老者说:“官差何必明知故问,能找到了这里,想必已经做足了工夫。”
陈鲁点点头,说:“这么说老丈姓田了?”
“正是,官差稍坐,容小老儿收拾一下。”
这是一个明白人,也许真正的法师都有先见之明,那就省了许多废话。田翁走过去和仆人说了几句,又回到座位上,过了一会儿,仆人背着一个包袱,放在门口,拿出一个粗麻绳把田翁捆了起来。
陈鲁刚想喝止他,看他眼含热泪。陈鲁心中疑惑。老者走了过来,说:“官差大人,你看这样行吗?小老儿八十二了,吃不住官差的铁索和夹板。这么远的路,到不了家乡就得死在半路了,只能给官差添麻烦。请允许我就这样上路吧。”
仆人走过来给陈鲁磕头,嘴里啊啊地叫着,他原来是一个哑巴。都说十个哑巴九个聋,这个仆人却不聋,这说明是后天哑的。
这时候陈鲁意识到闹误会了。心想这田翁也许是一个朝廷犯人,这和他的差事没关系。他赶紧走过去,把田翁的绳子解开,把他拉到座位上,说:“老丈,这是干什么?我叫陈鲁,字子诚,来这里有事相求。”
这主仆二人吃了一惊,互相看了一眼,老者问道:“官差老爷来自哪里?”
陈鲁赶忙把来意说明了,田翁和仆人都笑了,田翁说:“我以为是官府派来拿我的。这就是说,世人还是要老实为人,不要有什么侥幸心理。”
其实陈鲁早都看出来了,由田翁自己说出来了,知道他已经不在乎了,说:“老丈是哪里人?”
“思州田氏。”
声音不高,但是在陈鲁听来确是一声惊雷。他吃惊地看着田翁,没有说话。这位田翁也许真的是朝廷要犯。
思州田家反抗朝廷改土归流,公然对抗朝廷,顾大帅前些年刚刚平定。山南山北两个堂兄弟又大动干戈,朝廷震怒,由于是山南挑起了事端,下旨把山南番首捉拿进京。
田翁看陈鲁不问,索性自己讲了。田翁虽然在这里被别人看成是汉人,他在天朝被人称为蛮苗。他是思州田家旁支,六百多年以来,已经算不上贵族了,家里有田,有茶园,自种自吃,过得还算富足。
山南的官司和他也没有关系,谁知道他得罪了新来的两个汉人老爷。两个老爷为了他家的产业,诬告他参与了叛乱。田翁得到消息,跑到了西域,家里人还都在思州,只有这位老仆跟来了。老仆每年回去一次,送一些金银过活,这次刚刚回来不久。
陈鲁去过黔南、黔北,对那里的情况有所了解,一些汉官们在那里作威作福,百姓有理说不出,一旦找人评理,就被冠以造反的罪名。听完说的两位老爷官职都不一定太高,但是山高皇帝远,一些冤情根本无法上达天听。
陈鲁问:“既然是冤枉的,为什么不找顾大帅申诉,他可是一个好官。”
老者感叹一声,说:“陈大人言之有理,但是侯门深似海,我们哪里能见到顾大帅,没等见到顾大帅,我的老命早已经命丧黄泉了。”
陈鲁点点头,说:“一走了之,等待时机,这个办法不错。那怎么成了法师?”
田翁说:“真是辱没了先人。想我思州田家,赫赫扬扬六百多年,子孙不孝,逃到华夏各地,都得自己维持生计。好在祖上有先见之明,早已经给各支留下了活命的本领。我们这一辈就是赶尸。好多年都已经不用了,几乎失传。我们逃出来带着书和法器。小老儿又遇见一位真正的赶尸人,拜他为师,学会了这门手艺。”
两人不免感叹一番。田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