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既没了, 暗桩也失了意义。庆王府遂在赌坊设下灵堂。县令领着两个班头连夜赶到。他们县太小,没有仵作,还得去邻县借。只是尸身保存麻烦。此时已入四月。夜里虽凉飕飕的, 白天却暖和。别处大户人家能借来夏天避暑的冰块。此地唯欧阳一家大户, 阖族武将不使冰块。赌坊伙计忽然想起, 欧阳五奶奶颇娇气、夏日要使冰盆。保不齐她有。
遂上门一问,果真有。欧阳家女眷不讲究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五奶奶当即指挥仆妇打开地窖让客人取冰。欧阳敦的院子就在隔壁,听见热闹也拉着媳妇抱着闺女过来围观。
庆王世子身边的人眼睛明亮。单看五奶奶正常得紧,跟四奶奶一比就瞧出不对来了。五奶奶容颜清丽、仪态端庄, 行事四角俱全。京城也好、扬州也好、长安也好, 这样的遍地都是。四奶奶却天真烂漫、满眼好奇, 站立坐走皆没习过正经礼仪。欧阳家常年镇守边疆,女眷既不看戏也不赴宴更不赏花,习那些礼仪作甚?四奶奶才是他们家孙媳妇应当的模样,这个五奶奶多半有蹊跷。一位幕僚拿话试探,五奶奶进退得当滴水不漏。扭头看四奶奶, 竟不知与她闺女哪个更憨。
第二天, 邻县的仵作到了。此人不到四十岁,黝黑面皮胡子拉碴,四四方方的一张方脸。完全不会说官话,开口皆是土语,好在众人皆听得懂。
这仵作门道还挺多。见了尸身并不直接查验伤口, 先是观看面相、翻眼皮子,半趴在尸体上查看口腔耳朵。随即卷起衣袖, 从包袱中取出把裁缝使的尺子, 量了量衣服上的血迹。最后才小心翼翼解开尸身的衣裳, 仔细查看胸前伤口,轻叹一声有些悲悯。
县里的班头问可要将暗器取出来。仵作一愣,拍大腿道:“来得匆忙,我镊子忘带了。去厨房借钳剪来使。”站起身就要走。
几个人齐声喝止。“放肆!焉能使那般粗鄙之物。”
仵作叉手道:“老远路的,总不能我回去取。”
县令忙说:“这位公子身份贵重,烦劳你取一趟去。”
仵作看看尸体身上的衣裳,又看看他手下人的衣裳,嘀咕道:“倒是财主家的少爷。”
庆王府众人压根瞧不上这个乡巴佬。若非他起先那副架势有点唬人,还悲悯一叹,保不齐早把他一脚踹翻几个跟头。领头的幕僚红着眼睛白着脸摆摆手,班头忙不迭将仵作劝出去。仵作满口抱怨跳上他的小毛驴,折回去取镊子了。
过了中午,又来个老头,又自称是邻县的仵作。众人大惊!县令等人围着他劈头盖脸一顿拷问——他真的是邻县仵作。上午那人是谁?
一名护卫脱口而出:“不好!”顾不得失礼查看世子的伤口。那个铁莲子般的暗器已踪迹不见。
假仵作正是十三扮装。昨儿他和薛蟠翻出城墙后又翻了回去,取回了藏在无人客院梁上的火.枪,又悄悄围观借冰块的热闹。听两个衙役说闲话,得知邻县仵作今日才到。薛蟠去大路上望风、以防真仵作不知何时窜出来。十三大摇大摆进了灵堂,衣袖中藏着强力吸铁石。现使的子弹铁成分最多,他借磨磨蹭蹭查看舌根的功夫给吸了出来。
跟和尚碰了头、卸了妆,十三又取换了身装束。庆二爷的人这会子全都在灵堂呢,欧阳盛也断乎不敢去兵营。十三重新溜回欧阳府,老头子果然独坐书房犯愁。
十三遂冒出来吓了老头一跳。他道:“庆王府素来笃信人无利不往。”说着从怀内取出一卷银票,“这是三千两,搁到土财主画像卷轴里。您老没事点点数、不留神被谁察觉,安他们的心。”
欧阳盛拍案:“好个小子!”
他虽不稀罕银票,却欣赏这姓石的仗义疏财。也不推脱,当即取画轴出来。十三放好银票行礼而去。
数天后,长安府赶到了一大群人。新任长安节度使姓赵。往灵堂祭奠完庆王世子,与一位黑黑壮壮的商贾和一位白白净净的少年出来直奔欧阳府。遂被门子领入书房。
才刚见面,赵大人略含责备道:“老元帅,出了如此大事、你如何不在灵堂守着。”
欧阳盛连连跌足:“赵大人有所不知!老夫哪里敢去。”忙说了那府里往自家跟前派假亲戚。但没提真亲戚,只道察觉出端倪。“若惹上王府,恐有陷阱。”
赵大人无语:“您老也太过谨慎了。”
那少年忽然说:“听闻贵亲戚送了老元帅一副自画像颇为富贵。”欧阳盛凝神看去,一眼看出她是个女子。乃取出画像。女子随手拆了卷轴,从里头倒出那卷银票子数了数,“三千两,值得替人家续个香火。”
商贾含笑道:“此乃老大人家事,不相干的。”拱拱手,与女子同告辞了。
眼见他们没了影子,欧阳盛惑然:“赵大人,这两位?”
赵大人微笑道:“锦衣卫。”
欧阳盛心知此乃朝廷立威,假意倒吸了口凉气,暗赞石管事想的周全。赵大人又问老元帅可有想法。老头说了半日。有自己的、有儿孙的,连阿宝和尚的说法也混在里头。没想到赵大人最感兴趣的竟是隐身术。
当晚老头又把全家聚到一处,叮嘱他们小心行事、如今满大街跑锦衣卫。正说得气氛凝重,门子忽然报有客人。只见两位锦衣卫闲步而入,女子浓妆艳抹。她扮男人已算美貌,此时愈发引得满堂老少皆目不转睛。
女子望着名亲兵娇媚一笑,亲兵眼珠子好悬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