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津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温摩的感觉, 她站立的模样好像永远要比别人挺拔一点,且毫不费劲,她轻轻松松地站着, 却给他一种感觉——她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蓄着力, 随时可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是到后来才明白, 原来那一晚在古王府厢房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心就已经为她怦然而动。
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像温摩这样的人。
鹿力一出现,姜知津立刻就发现了鹿力身上和温摩极为相似的一点——他们都拥有精干的身形,没有一丝赘肉,明明算不上多么壮实, 但每一块肌肉都充满力量, 且有一种优雅的轻盈感, 像山间奔跑着的黑豹。
一样的灵巧、敏捷,充满爆发力。
姜知津明白了, 这是从小跟山林共存的人拥有的特质, 他们都是天生的好猎手。好猎手原本就是山林的一部分。
但明白归明白, 姜知津心里还是非常不舒服。
这两人太像了。
站立的姿势、握刀的方式以及背上的雷弩, 全都一模一样。
要多少个日夜晨昏的共处,一起做多少事, 才能养成这种几乎同息同进的默契?
尤其两人同样穿着仡族特有的衣装, 所不同的只是温摩没有戴首饰,而鹿力则戴着一只银质耳环。
在京城,除非是伶人,否则男子戴耳环是无法想象的事, 要被千夫所指。但在这无边无垠的大山中, 天上是蓝的, 地是绿的, 这只耳环非但没有让鹿力显得娘娘腔,反而让鹿力的眼睛更具吸引力,特别是在望向温摩的时候,耳畔那点银光仿佛让鹿力的眼睛更亮了,特别他还笑得一朵花似的,好像生怕温摩瞧不见他。
这是勾引!
赤祼祼的勾引!
无耻!
下流!
哪怕再三克制,姜知津心中的敌意还是忍不住从眼中漏出了一丝丝。
鹿力的感觉如野兽般灵敏,立刻就觉察到了,他立刻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位督查使大人,这位大人的外形太过出色,若是见过,谁也不可能忘记。
鹿力陪温摩去过阿鲁丹的督护府,见到过阿鲁丹所有的权贵们,但单以贵气而论,那些权贵加一起仿佛也比不上眼前这位督查使大人的一片衣角。这位大人一看就是来自更加遥远的中原,在南疆人的眼中,那里有巨大的宅院,数不清的宝藏,披着轻纱的侍女,奏着弦歌的乐师……是一处梦幻之地。
温摩当初就是被马车接到那样的地方去。
他转头望向温摩,指望温摩能替他解惑,但温摩完全没有看向那位大人,只抬了一下下巴,示意该赶路了。
温摩的目光很少会这么冷淡。
刹那间,鹿力想到了族中姐妹们都在聊的那个话题。
——阿摩的中原郎君被阿摩打了出去。
鹿力微微眯起了眼睛,回头迎上姜知津的视线,“大人可是姓姜?”
姜知津淡淡道:“不错。”
于是鹿力笑了:“大人胸口的伤还好吗?”
“……”姜知津的目光再也不加掩饰,陡然冷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立,差不多的身形,差不多的目光,彼此之间对上的仿佛不是视线,而是刀刃。
温摩站在旁边,不知怎地就有了一种看见寒光闪闪的刀光在两人之间闪烁飞舞的错觉。
姜知津:“你知道得不少。”
鹿力:“仡族人缘来则聚,缘尽则散,是去是留都十分坦荡,像大人这般不肯松手的,我们大家都没怎么见过,所以就觉得十分稀奇。”
姜知津:“我们中原有句老话,打是亲,骂是爱,所以这不叫伤,叫念想。”
鹿力:“大人的念想还真是特别,还好阿摩从来不给我留这种念想。”
姜知津:“这种念想一般是留给心爱的男子,你是阿摩的好兄弟,当然用不着。”
曾经当过弟弟的姜知津深知这句话有多狠,十分满意地看到鹿力的表情滞了滞。
鹿力:“……”
被戳中了心窝子。
仡族男女十六岁行成人礼,十六岁后便可以去心爱的人儿窗下唱歌。鹿力是族中公认的第一美男子,从却来没有为谁唱过歌,他等啊等啊等,终于等到了阿摩十六岁,然后在阿摩生日的当天的晚上,便来到阿摩的窗下。
那一晚月亮好圆,月光是银色的,照在河里,河也变成了银色,照在竹楼,竹楼也变成了银色。
就在那个银色的夜晚,他唱了人生当中第一支歌。
一支还没唱完,窗子就打开了。
开窗是女孩子接纳情人的讯号,鹿力正要欢掀鼓舞,就听温摩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咕哝道:“吵死了。”
鹿力当时差点儿就裂开了。
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阿摩,我在给你唱歌。”
“别了,”温摩道,“我拿你当兄弟的。”
当兄弟……
兄弟……
弟……
鹿力捂胸口,卒。
此时此刻,尘封已久的旧伤疤被人一把揭开,鹿力的手握住了刀柄,几乎要当场翻脸。
姜知津身后的随从立即上前一步,所有人的手都按在刀上。
姜知津眼中倒掠过一抹亮色,神情颇为愉快。
他只是想扎一扎鹿力,但瞧鹿力的样子,倒像是被捅了一刀。
“……聊完了么?”温摩不知道这两人怎么会一见面就像世仇似的,淡淡道,“不如搭个帐篷让你们在这儿慢慢聊,我带其他人先走一步?”
离家还有两三个时辰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