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赏月之时。
虽说此前文和县已经历过弦月化满月的奇景,传达附近县城,乃至广元郡府,堪称远近闻名。
即便如此,那也无法取代真正的中秋之夜。
待到晚霞散尽时,天穹仿佛瞬间翻了一面。
由昏沉的黄昏,换成了幽漆的黑夜。
文和县家家户户,无论富贵之家还是贫穷百姓,都齐聚于桌前,与家人一起,吃着可口饭菜,赏那饱满圆月。
铜竹街上,靠经营铁匠铺为生的老章头一家,同样其乐融融地过着中秋。
他原本有三个儿子。
大郎与他一起留在文和县,守着祖业铁铺,早早娶妻生子。
儿媳虽比儿子大几岁,可都说大娘子勤快又疼人,忙里忙外,不仅操持家务,还将一对孙儿孙女养得结实胖墩,与婆婆章氏关系也算融洽。
老章头打铁是一把好手,嘴上却不利索,也不会夸人,可但凡提起自家儿媳,都会笑得合不拢嘴。
二郎虽也从少年时跟他学习打铁技艺,可运气却比大郎稍好。
他十三岁那年,随老章头前往郡府送铁器。
因身强力壮,手法娴熟,而被郡府官坊的匠师看中。
老章头一咬牙,索性将二郎留在郡府,跟随匠师,学那金银平脱铜器的锻造技艺。
为了能让匠师多照顾二郎,老章头那一趟几乎就没赚到钱,回来后还被婆娘臭骂了一通,说他就是个呆怂,难得去一趟郡府,不仅赔了买卖还弄丢了儿子。
好在二郎天份着实不错,早早脱离了学徒身份,如今已成为郡府官坊最年轻的匠师之一。
每个月赚的钱,能抵县里铁匠铺两个月的买卖。
至幼子,因那年大病,总角时便不幸夭折。
没能活过七岁。
这也是老章家最忌讳提及之事。
和往年过节一样,章家大郎与二郎,陪着老父亲喝酒。
父子三人都是闷葫芦,话虽不多,可用笊篱简单漉过的粗醅劣酒,伴着烧鸡飧食,却极容易上头。
没几碗下肚,三个男人皆已面红耳赤,说话时舌头也开打颤。
“二郎啊,等你小子在郡府发达了,可别忘了你大哥还有你大嫂啊。”
“大、大哥过奖了,二郎在官坊也不过混口饭吃啊,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小弟只是个最普通的匠人。整日里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哪有大哥自在舒服?”
“哈哈哈,你小子以前也是闷蛋一个,去郡里呆了几年竟也会说客套话了。来来,再喝一碗,你大嫂前些日子还在和我说,想帮你张罗一门媳妇。”
“多谢大嫂挂怀。大哥有大嫂照顾,膝下有儿有女,实在羡煞小弟。咦……我那侄儿侄女哪去了?”
“是啊,这两个小家伙中秋节还乱跑?记得刚才还在一旁拨蒜瓣呢,去里屋看看……”
……
“……没有,整个屋子都找遍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大门明明锁着……大郎!二郎!你们快找找!”
随着大郎媳妇从里屋传来略带哭腔的喊声。
老章头一家今年的中秋家宴就此中断。
……
“铁蛋!冬儿!”
“快出来吧!别和阿爷捉迷藏!”
“大哥,我们还是出门找吧!咦……这里有脚印!”
“啊?这怎么会!这墙这么高……”
老章头一家终于在简陋小院狭窄天井前,发现了两串脚印。
脚印踏着湿漉漉的泥土,一路行至堪比两个成年男子的篱笆土墙边,随后消失不见。
“你们三是喝多了还是怎么着!磨蹭聒噪什么!还不快出去找人啊!”
最终还是章氏的尖叫将三人惊醒。
父子三人推开门,磕磕绊绊地跑了出去。
虽然今年天气早寒,可当晚无风,三人都已穿上厚衣,外加刚饮完酒,本该热乎才对。
可刚一踏上长街,三人便不由自主打起了哆嗦来。
除了寒凉之外,更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阴森感觉,在四下游走。
黯淡的月光下,许多左邻右舍也都跑上了街面,满脸急迫地大声呼唤着自家孩童。
其中就有隔壁的老孙一家,以及开面馆张师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章头倒吸了口冷气。
他那两个儿子也面面相觑,脸色愈发难看。
尤其是大郎,他已经完全酒醒,眼睛瞪得老大,握紧双拳,身体微微颤抖。
“该不会是盗贼来县城里偷娃娃吧!铁蛋!冬儿!你们在哪!快应爹一声啊!”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唤。
“找到了找到了!都在桥底下玩耍呢!”
“吓死了!这群瓜娃子!中秋节还乱跑,真让人不省心呐。”
“哼,这铁蛋,回去看某怎么收拾他!”
“好了大哥,人找到就好。”
包括章家父子在内,铜竹街上的街坊邻居们齐松了口气。
随后三五成群地向不远处那条流经县南的雀溪竹桥走去。
不知何时,天头飘过一团乌云。
遮住了皎白圆月。
收拢起冷霜般的月光。
淅淅沥沥的雨点从天而降,转眼间,已成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章家父子也没想回头取蓑衣雨具,架起衣衫,加快步伐冲向雀溪竹桥。
“铁蛋!冬儿!你们快回来!还愣着做什么?你们……”
章大郎的声音戛然而止。
人也在距离那群孩童十多步处停下。
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