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亲去看一眼,如何能安得心,倒叫周指挥记挂了。”
宋人的制度是以文驭武,作为这里的最高行政长官,他的差遣虽然没有节制驻戍兵马的字样在里头,但是一般来说,出了什么事情他是能作主的,可是对于这位周指挥的言语当中的不逊,胡幼黄不但毫无芥蒂,反而还客气了几分,仿佛自己真得做错了什么。
这一切在出京之前是不可想像的,真正改变他的,不是到这里之后所受到的诸般诘难,而是那一晚在曹娥江畔所发生的事情,让他感触至深。一个文人孤身就敢深夜求授,带着几百个衙役去硬撼人数不详、装备不详、甚至连地方都不详的悍匪,最后还能一举成擒。
那一晚的经历,让胡幼黄想得很多,圣贤书固然能教化万民,可最要紧的是国家安康,没有这个什么都谈不上,因此放下了那份读书人的矜持,换来的就是驻军将士的尊重,爱戴当然还谈不上,那得实打实的战功才行。
这就足够了,比起虚应其事、阳奉阴违,他的处境已经好到天上去,等到亲自去州府将欠积了半年的军饷要回来,包括周指挥在内的几个将校都惊得目瞪口呆,谁不知道邕州城里的那位马招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从他的手里要东西,比杀了他还难。
悄悄地一打听背景,这才知道新来的这位知寨是个什么人,对于他们这些远在边陲的兵痞来说,不要说三鼎甲,就是一个能作诗文的读书人都是极为罕见的存在,如果说状元是文曲星下凡的话,那这位探花郎,至少也是白虎星才对?
于是乎这尊重就变成了尊敬,一帮子粗汉军人敬你是什么做派?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说话不再客气怎么粗俗怎么来,原以为对方会不自在。没成想,一番处下来,天上的星宿竟然毫不在意,来什么接什么,还时不时拿出自己的钱财置酒买肉,与民......应该是军同乐,几个将校一合计,才知道对方所图非小,绝不是来走走过场的。
接下来短短的几个月,胡星宿便走遍了横山所属的大小村镇,说是村镇,其实就是高山密林之间的夷人寨子,看农桑、问乡情、平讼事,等到回来的时候,竟然连极为难懂的夷人话都会了几句,这么一来,正好坐实了星宿下凡的传言,阖寨军民无不庆幸,朝廷给自己派下来一个好官。
因此,元人动兵的消息,并不是他们在前方安插了什么探子,而是附近乡民中有返回的行商,将辗转打听得来的消息直接送入了城中,胡幼黄当即就决定亲自走上一趟,出人意料地变得不听人言,这还是周指挥一干将官头一回见识他的跋扈,在开门接到他的那一刻,周指挥就从他的脸色看出,事情果真不好了。
“要不要告知州里一声?”临到大事,军人们再无调笑的神态,都将眼神看向了这位文质彬彬的主官。
在自己的寨衙里,胡幼黄仍然没有穿上官服,可是往主座上那么一坐,沉稳雍容的气度就出来了,他扫了下面一眼,到来的全都是指挥使以上的武官,还有寨中的几个属吏,这就是他全部的班底。
横山寨驻着一支兵马,全称叫做“御前驻札邕州雄略前军”,共有六个指挥,三千人的编制,因为是备边可用之兵比例较高,冗兵大约为一到一成半的样子,而这支兵马的统兵将官,便是胡幼黄嘴里的周指挥,雄略前军都指挥使周兴。
发话之人虽然不是周兴,可是明显了代表他的心声,所有人都望向他,就是要听到一个决断。敌还未入境,贸然示警并不见得妥当,出不出事都是个麻烦,胡幼黄在心里踌躇了一阵子,迎着这些希冀的目光站了起来。
“立刻派出信使,邕州一路、静江府一路、京师一路,即刻出榜文晓谕军民,敌将至,或撤或躲,速速行动,这个本官来写。”他顿了一下“周指挥,即日起,哨探前出五十里,一日一报,城中宵禁吧。”
满座哗然。
周指挥一干人等没想居然会听到这种答案,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位主官是失心疯了么,他们想着将消息通报一声邕州,由州中长官决定已经是极限了,谁知道人家直接开始备战了,万一不是这么回事,一个“擅起边衅,无事生非”,就是文官解职武将掉脑袋的后果!
“诸位,自杞一破,敌至就在须臾之间,本官另可料敌以宽,也不想临敌失机,后悔莫及,军报榜文都由本官来写,你等皆是奉命行事,若要怪罪都在本官肩上。周指挥,照理本官节制不到你,可是守土有责,你应是不应,只管直言,不应则罢,若是应下来不办,那就休怪本官动军法了。”
相处这么久,周兴一直认为对方是个好脾气的,同自己从不摆架子,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也毫不在意,没曾想今日一见,竟然有几分威严,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话说到这个地步,自己能不应么?左右对方担下了责任,他跟着做就是了,万一料中了,可不就是到手的战功,当然前提是把这城给守住了。
“知寨既这样说,下官还有什么愿意的,我等愿听知寨调遣,一应钧命无不遵从。”
见顶头的都发了话,余下的六个指挥使几个属吏同他一起站起来,拱手朝着胡幼黄行了一礼,这上下节制的关系就此定了下来,而只有当事人知道,能这么顺遂,全赖之前就打好的关系。
走出寨衙登上城楼,胡幼黄瞧着穿城而过的右江水若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