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城隔得远,消息总会滞后一些,对于宋人的攻势,没有比河北各路的当地世族大户感受最深,特别是邻近的保定路。
易州,在五代时曾是赫赫有名的燕云十六州之一,做为辽与宋的分界线,三百多年以来,隔着易水、白马河长期对峙,这里的汉民早就习惯了异族人的统治,哪怕后来换成了金人、蒙古人依然不曾有任何变化,谁给的诱惑更大就为谁出力,已经成了通行的原则,特别是蒙古人到来之后,光是有名的世侯大家就有张家、何家、解家等好些户,这些世家占据了元初汉人八万户的多数,在南征宋人和平定李璮叛乱中起到关键作用,哪怕之后被削去兵权,也没有改变他们在当地的大族地位,反而更加牢固和可靠,成为元人统治河北地区的基础。
如今这个牢固的基础渐渐有不稳之势,原因就是宋人又打回来了。
解氏祖祠,离着年关还有一段时间,里面已经挤得满满当当,几个族中耆老满面愁容地坐在上首,一群男子无不是翘首以待,希望他们能拿个主意,至于那些说不上话的,也都争相挤上前去,想要听得更仔细些,因为这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
“广平路的消息确实了,宋人铲平了所有的堡寨,据咱们的人打听到的消息,从上到下一个都没得跑,他们的骑军不光马快,还有可及远的利害火器,最可怕的是火炮,一发巨响,千里糜烂,什么城墙都无用,更何况是咱们家这种。”
“那怎生是好?”
“不如迁去定兴县城吧,好歹那里要坚实些。”
“蠢人之见,没听见么,广平路那么厚的城墙不过一个时辰就倒了,躲进去,让人一把屠了去,杀得鸡犬不留么?”
解呈贵听得嘴角直抽抽,他当然知道所谓的屠城是假的,这消息本就是他透露出来的,至于来源,还用得着说么,所以要添油加醋,因为他很清楚自家人的德性,什么威胁都不如灭族来得实际,只有把结果再夸大一些,才能触动这些人的心理,做为大房唯一的男丁,尽管年纪不大,辈份也不高,可还是被安排坐在了上首,仅次于几个叔伯。
他却毫无欣喜之意,曾经无比渴望的位子,在强大的现实面前显得那样可笑,什么世家大族,不还是要低头?
“要不,咱们也迁往京城吧,听闻真定董家便是如此,还是大汗亲口应允的。”
这件事解呈贵知道,人就是打定兴过的,易州已经处于保定路的边缘,离大都路不过半日之遥,可就是这半日,似乎有着天渊之隔。
“那是大汗体恤董家氏孤特下的恩旨,咱们已经有了二哥儿进怯薛,哪里还有那等好事?”
“董氏满门忠烈,我解家又何尝不是,大郎与帖哥儿俱丢在了江南,还要我解氏子弟尽灭于此么?”
“噤声,这是大汗的严旨,莫非你想为家中招来祸事么?”
解呈贵暗暗好笑,这种威胁更像是害怕多一些,可人性本就惜命,又岂是一个区区威胁可以制止的。
“祸事?这大祸就要临头了,听闻宋人对于顽抗者斩尽杀绝,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放过,那不是灭顶之灾么。”
几个怀抱婴孩的妇人立时变了脸色,不由自主地抱紧手中的襁褓,生怕让人夺了去。
“那可如何是好?”
“二哥儿,你是大汗亲卫,难道没有什么法子?二哥儿,二哥儿。”
被人连叫了数声,解呈贵才醒觉,他们在叫自己。
“喔,这个么,实不相瞒,大汗只给了十余天假期,眼瞅着就快到了,晚归恐受军法,正巧大伙都在,过两日启程,家母亦要同行,这宗祠土地就要饶大伙儿多看顾。”
“什么!”
他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在场的所有人顿时不淡定了,如果都是一个命运,哪怕当真是死也没什么,可人家不光能走,还带上了家人,一时间哪里还坐得住。
“大房人都走了,留咱们在这里等死,这如何使得。”
“拿咱们的命换他们的富贵,谁会答应?”
“就是,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一笔划不出两个解字,焉能厚此薄彼?”
眼见祠堂里一片喧哗,几个耆老坐不住,纷纷出声喝止。
“住嘴,都住嘴,吵什么,吵有什么用,听二哥儿说。”
等到众人歇下来,解呈贵好整以遐地说道。
“小子是晚辈,哪有说话的道理,还是听诸位叔伯的吧。”
“二哥儿,你就莫要推辞了,谁不知道你是大汗面前都说得上话的人,如今举族唯艰,你们大房本就是族长之任,你祖家远在江南,你是房中唯一男丁,当然有资格说话,谁敢不听,咱们几个老的绝不放过他。”
几个耆老发话了,解呈贵做出一个勉强的样子,目光却在人群里扫了一圈,面上很为难,耆老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哪里不晓得他的意思,当下便将不相干的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几房的主事者,“咣当”一声,大门被人关上了。
“蒙叔伯们信重,小子便知无不尽了。”
“且不说宋人火器如何利害,就以咱们河北诸路来说,实乃拱卫京城的重地,可是这等要害之地,每个州县有多少守兵?别的不说,就说这定兴县城,有没有一个千人队?人呢,哪里去了。”
一个中年男子接口应道:“还不是那年要征什么辽东,将各地的守军都遣了去,后来又逢山东变乱,这一去就没了影,怕是再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