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五枪队”随处可见,联防队也是士气高涨,裹着头巾的农民,前所未有的抬头挺胸,那种喜悦,根本不加以掩藏。
至于“新义勇讲习所”招募的学兵、新兵,则是更加的朝气,而且他们已经问过了,出操很频繁,科目也很多,但有怨言的不多。
有怨言可以表达,但不能私底下表达。
“之前有学生离开过,不过很多江西来的,因为想着路途遥远,来都来了,索性就咬牙坚持了下来。那边,你看。”
指着河畔的一处临时建筑,竹木混合结构,还在扩建,并且也能看到舟船停靠,船舶排成了长龙,沿河而停。
那里,都是一些学兵的长辈,多是湘南和赣南来的,有些老父亲看到儿子在吃大苦头,顿时呜呼哀哉,使唤了不少钱,想要疏通一下,让王委员高抬贵手,把他们的仔领回家去。
然而王角答应了,学兵自己不答应。
十五六岁的少年,已经开始认真地认识这个世界,他开眼看到的,和以前看到的,决然不同。
老父亲希望的,就是混个官皮,将来回到老家,总计是有安置的,当过“义勇”,按照以前的老规矩,返乡之后,做个坊里“明断是非”的中人,那是绰绰有余的。
江湖上的人出来讲数,也是要给“义勇”三分薄面,因为保不齐就是一个马勺吃饭的袍泽。
只是这一回,如此艰苦的日子,甚至还要冒着跟土匪们火并的风险,直接让当老子的不情愿了。
他们哪里肯让小儿子吃这等苦。
小儿子、大孙子,这是自来的疼爱,本来就是个“镀金”的事业,闹腾成要跟土匪火并,那还得了?
之前使唤的路费就当打了水漂,也要将儿子接回家。
然而,到了地头才知道,跟土匪火并,那都是小事!
把地主老爷的饭碗都砸了,这是人干的事儿?!
儿子不做“义勇”,回老家不也是为了几十亩地?!
砸地主的饭碗,那将来,别人还不能砸儿子的饭碗?
都是地主,有什么区别!
只是让当老子的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他们的儿子,竟是倔驴一般地执拗,如何都不肯回家。
仿佛回身前往家中的那一转身,就是此生最大的耻辱一般,明明同学们都不曾有冷眼,明明王委员也点头同意,没人讥讽,没人嘲弄。
但少年们明白,这个转身……转不得。
人是要有理想的!
为民请命!
光荣!
为民众服务!
光荣!
于是乎,哭天喊地的,前头还是受不得苦的少年,如今,则是撕心裂肺在永乐江旁作势跳江的少年之父们。
好在王角也是客气,让彭颜料带着人去搭建临时的窝棚,物料是不缺的,这湖南、江西地界,最不缺的,大约就是竹木石块。
老父亲们天天以泪洗面,只觉得儿子是被灌了**汤,要死要活指天骂地,放在以前,一个“不孝”吼过来,什么事情都了了。
这一回,除了极个别,当真是人人执拗,且人人按捺住了叛逆、暴躁的性子。
以往儿子跟老子闹脾气的场面,不是没有,却颠倒了身份,无理取闹的儿子不见了,只有宛若泼妇的老子。
十五六岁的少年,语重心长、心平气和地跟五六十岁的老子,讲事实、摆道理,又解释着自己为什么要选择留下。
身为老父亲,最为欣慰的,大抵上便是看到孩子懂事。
或许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是那种心平气和,如果不是遭受了锤炼,如果不是增长了见识,那是绝对没有的。
王满哥是会妖法喃~~
“这些都是学兵的家里人,有些已经回去了,有些打算在这里住一阵子,还有的是手艺人、匠人,已经打算开个铺子、摊位。篾匠现在的活儿是不缺的,以前在安仁镇,这买卖做不得。”
“长沙那边已经统计过了,除了衡州这里,其余各州的‘新义勇’,都还只是停留在纸面上。”
“不一样的。”
“是啊,不一样的。”
两个“上座选人”的秘书,都知道这其中的不一样在哪里。
其余各州的“新义勇”,即便是筹办起来,也无非是地主武装。
倘若是发达一点的城市,则是财主们搞点儿事情。
但是在这里,却是决然不同。
“‘靖难军’进军江西的事情要是传扬开来,只怕各地‘新义勇’立刻如火如荼。到时候,只怕事情就麻烦了。”
“湖南省各州烽烟,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靖难军’早晚都是要平灭下去的,待大局平定,我们已经是一个县的进奏院选人,进退自如。”
“你说,这个姓王的,到底打什么鬼主意?”
“无非也是想要手中有兵,加上他的状头身份,教育部肯定会极为看重。一个通武略、知兵的状头,升得有多快,你自己也清楚。”
“不错。”
几个秘书在“药王庙招待所”前的交谈,落在“学兵队”的甘队长耳中,却是引发了他心中冷笑。
夏虫不可语冰。
甘队长心中讥讽了一句,然后目光又看向了游街的队伍,以前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大城市中,到现在,也是少了。
而现在,安仁镇这种鬼地方,竟然也有了。
有人给泥腿子撑腰……
滑山“新义勇讲习所”的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