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耒阳出发前往安仁镇,道路有不少,水路陆路都有,但水路其实没必要,哪怕看上去好像路最近一些。
盖因从安仁镇过境的,有一条河,唤作“永乐江”。
既然能被称作“永乐”,那一般就是没怎么“乐”过的。
一如怀远、怀仁、归仁等等地名,无非是美好的寓意罢了。
真实的情况就比较残酷了,永乐江尽管是洣水的支流,洣水又是湘水的支流,但是看似不给力的永乐江,湍急程度反而在洣水之上。
如果说洣水还能有汛期这种说法,那永乐江大概就是那种“不要跟我提什么汛期不汛期,我想淹就淹”!
三百年前安仁镇主要是唐军大兵,人数不算多,也就没什么关系,说不定发大水还能看风景,反正吃喝拉撒就那么点儿人,看着獠人跳脚也挺爽的。
然而安仁镇发展起来之后,那就有些不爽了。
好不容易种了一点稻,永乐江一声“来了老弟”,就把几万亩地给冲了。
颗粒无收那是常态,吃救济也是常态,安仁镇也不是没想过在上游搞个大坝什么的,但也就是想,耒阳县也好,茶陵县也好,没那兴趣。
有这功夫,把耒水、洣水拾掇拾掇,不香吗?
然后安仁镇这里,想尽办法能做的,不过是借着军方的门路,在永乐江的两岸两座大山之中,修建水库。
这事儿还能搞一下,因为你修水库得用水泥不是?
耒阳县和衡东镇以及衡阳县的联合水泥厂,就在九龙山的西边。
于是安仁镇就修了不少水库,主要是军人后代们出劳力,再加上军方的相助,弄了一些小型水库。
围绕这些小型水库,这才发展起了山地农业和丘陵农业,还不敢上大规模的主粮,茶叶等经济作物的比重偏高一些。
这也是哪怕湖南省的农业厅下来考察,认为安仁镇可以开辟耕地一百万亩以上,但最终人口却只有十三万人。
反正账面上就这么多。
再加上永乐江两岸的大山,都比较凌乱,安仁镇的人口,其实一多半并没有在集市地区,而是在山区。
这里的小农比重是相对较高的,哪怕是茶农,也并非是雇工或者大庄园主,就是土茶外加几个园子。
各种“杨家坪”“李家坝”“大雁冲”“鸭子冲”“东山坳”“西山坳”,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些聚落,少则三十人五十人,多则五百人六百人,千人大村都比较罕见,但是守望相助极为抱团。
不抱团是不行的,很多开辟出来的耕地,“田骨”还在安仁镇的账面上,这些小农手中掌握的,理论上都是“田皮”。
毕竟,这不是三百年前的“永业田”。
二战的时候,搞过一次确权,然而安仁镇的大户们,连哄带骗,把这事儿给糊弄了过去。
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家同为安仁镇之后,但有的人成了“敲骨吸髓”的大地主、大农场主、大庄园主甚至还是大工厂主。
即便是手工业,那也是规模百的那种厂子,着实不一般。
因此整个安仁镇,看似不起眼的十三万人,却形成了非常惊人的金字塔结构。
顶层爽到了极点,底层苦到了极致。
王角才从永乐江的西山,也就是名叫“九龙山”的地方,进入到了安仁镇的南边,刚过一个名叫“狮子岩”的地界,就看到了一副让他又熟悉又觉得荒诞的玩意儿。
滑竿。
两根长长的竹竿,中间架着躺椅,手中掌着长长旱烟的老乡绅,神情着实的惬意。
这老乡绅和别处的乡绅还不一样,头型几近光头,这是有说道的。
通常贞观朝的老者,多会蓄发,倘若脑袋光光,不是因为信了佛,也不一定是秃了,而是有着军方的背景或者痕迹。
钱老汉的亲大哥钱镠,其实也是这个性质,只不过他比较变态,也就让王角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此刻见了滑竿上的老绅士,王角在马背上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声对襟的棉绸褂子,还有“安仁”的字样。
摆明了就是“统军府”“折冲府”的根脚,属于军州祖传的光荣。
倘若祖宗积德立了功的,说不定还能别个勋章在胸口。
不管是不是孔夫子头像的还是贞观大帝头像的,只要有这么个头像,那一般就是勋章。
再一看那抬着滑竿的,肩头都快塌了下去,身上的青布麻衣瞧着就是浆洗了不知道几道,缝补了几回,青不青、白不白,反正竹竿压着肩头,总有一种下一刻就要趴下去的感觉。
而这一身青布麻衣,和老绅士的“安仁”字样,那是一模一样的。
“四姨夫,那坡上滑竿抬着的和抬竿的,都是安仁镇的人?”
“姑爷,我望到像是本地哩老兵哦。”
王国见多识广,顺着王角指的方向看过去,如是说道。
“哈。”
笑了笑,王角寻思着,就这?!给你马克沁你也不中用啊。
“过了狮子岩,应该就是‘灵官仙’,这里有个集市?”
“听姓黄哩憨包讲,应该就是安仁镇哩‘上湾市’,又叫‘八古集’。”
衡州本地的乡村聚落,多以“古”“垅”“沟”“湾”“冲”等等命名,所谓“八古集”,大概率就是八个带着“古”这个称呼的聚落总称。
实际上就在“狮子岩”旁边,就有个“曾古”,住着十几户人家,有小一百号人。
大约是看到了王角的队伍,之前过路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