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用餐的孙夫人眉头微蹙,手中的硬木筷子应声折断。
时沙心中一紧,本能的跪下了。以她对孙夫人的了解,这是生了杀心的前兆。至于要杀谁,是她还是曹苗,就不清楚了。
孙夫人打量着时沙,沉声道:“时沙,你是不是有事没有汇报?”
“夫人……”时沙哑声说道,额头汗珠沁出。
孙夫人招了招手,从侍婢手中接过一双筷子,重新开始用餐,不看时沙一眼。时沙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在孙夫人吃完之前,她不如实相告,也就不用说了。
“夫人,臣……办事不力,中间出了些岔子。”
孙夫人一言不发,继续吃饭,只是咀嚼的声音更大了。
时沙无奈,只得将她收到消息,得知护送曹苗的人中有曹休之子曹纂,便想生擒曹纂,结果行动失误的事说了一遍。“臣折损大半,无力节制曹苗,只能派人跟踪,这才铸成大错,曹苗逃脱。请夫人惩处。”
孙夫人眼皮微挑,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曹休之子?”
“是,曹休的次子曹纂,率领二十骑,随行保护曹苗。”
“曹苗既是逃亡,为什么曹休会派儿子随时护送?这不合常理。”
“这……”时沙犹豫了片刻,又道:“臣听曹苗偶尔说起,他逃亡并非触犯国法,而是得罪了人。追杀他的人亦非魏国官府,而是洛阳来的游侠儿、杀手。臣与他们交手,他们个人武艺高超,却无行伍阵法,符合曹苗所言。”
“他得罪了谁?”
“他没具体说,好像是一个位高权重的老臣。”
“位高权贵的老臣?”孙夫人沉吟良久,轻轻点点头,示意时沙接着说。
时沙不敢再瞒,一五一十的说了全部经过。孙夫人听完,刚要说话,时沙又道:“臣听时诺说,曹苗还和她提起一件事,不知真假。”
“什么事?”
“曹苗说,魏国闻说大王有称帝之意,派出刺客,欲行阻挠。”
孙夫人微怔,随即直起身,让时沙仔细说。得知这件事是时诺听曹苗说起的,时沙当时并不在场,又命人去传时诺。时诺就在外面候着,时间不长,便来到堂上,见时沙跪在地上,知道大事不妙,连忙跪倒,将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孙夫人考虑了一番后,下令召集部属议事。
情况有变。现在已经不是她个人的尊严问题,而是涉及到吴王孙权的安全,不能掉以轻心。
问题的性质变了,关键依旧。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曹苗。
——
凤仪舫,曹苗坐在顶屋舱中,看着远处津口正在搜查来往船只的吴军士卒,无声地笑了。
在影影绰绰的人群中,他看到了时沙的身影。由此可见,解烦营——至少孙夫人所领的解烦营——已经倾巢而动,要将他找出来。
至于这是因为孙夫人觉得尊严受到了挑战,还是因为他故意透露的那些消息,他就无法断定了。不过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他故弄玄虚的目的就是要让孙夫人重视起来,别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降人。
他来江东行间走的是上层路线,自然不能一直藏着暗中。可是如何出场却非常有讲究。出场惊艳,他以后才有机会直接接触孙吴的权力阶层。出场不惊艳,他就是个普通人,想拜访别人,别人也未必愿意见他,就算勉强见了也未必会信他。
谁会听一个无名小卒胡扯,更何况这个无名小卒还是个降人。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消息,没人会轻易将他的消息传递给更有权力的人。
信息有递减效应。多一次传递,影响就会递减一层。几次传递后,原本惊天动地的消息,可能连水花都激不起一个。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就是这种效应的表现之一。有的人是故意淡化,以便趁机牟利,但更多的人却是因为感觉不到前方的紧张导致错觉,以为天下太平。
就比如他在洛阳时,就感受不到汝南、弋阳境内的紧张。
谁能想到江淮之间会是无人区?
身处武昌,他感受到的是不久前石亭大吉和新年将至带来的双重喜庆,还有孙权即将称帝的莫名自豪,无数人都想着在这场盛宴中分一杯羹,至少分享一点荣耀,尤其是对武昌人来说。
没几个人会想到孙权称帝可能带来的战争和死亡,武昌随时可能成为战场。
“还有多久会查到你这儿?”曹苗收回目光,呷了一口茶。这加了姜的茶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他皱了皱眉,轻轻地放下了杯子。
坐在对面的任红昌莞尔一笑。“除非出动整个解烦营,否则乡公就算住一年,他们也找不到你。”
曹苗扬扬眉,无声地笑了。知道他在木兰泽大破任黄昌、任青昌派来的游侠儿后,任红昌的态度明显恭敬的几分,有几分下属应有的态度了。当然,这和她的孙女芸娘留在洛阳有关。
“黄武二年,吴王在黄鹄山(蛇山)筑城,我就安排人购宅置业,经营舞乐。几年下来,也算是小有名气,这艘画舫接待过的名流数不胜数。没有特殊情况,没人敢轻易打扰。就算来查,也会有人事先通气,有足够的时间让乡公准备。”
“你这画舫上,接待过的最尊贵的客人是谁?”
任红昌笑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乡公是雍丘王长子,当与吴太子孙登比肩。过江之后,身份比乡公更高的,只有吴王一人。”
曹苗忍俊不禁。“大娘莫要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