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在今夜屡屡搏命后,一身黑衣破烂不堪,处处见血,甚至有几处深可见白骨。他已遍体鳞伤,却依然仿佛一道不肯放松的弓弦,全身绷直与风龙对抗。
她已尽量选择对他伤害最小的方式,控制住他。可此时,她却清清楚楚从他脸上看到的强烈的屈辱和恨意,乃至于他的身躯都在微微发颤。是啊,从来所向无敌没有败绩的捉妖师,此时却被一群妖怪捉住,盗走祖宗法器,那么刚强似铁的一个人,此时如同羔羊一般,呈“大”字型被锁在地上,任妖宰割。
胜负已定。
陆惟真站在几米远的位置不动,也不说话。陈弦松全身绷直,也没有看任何人,直直望着天空。
许嘉来和高森对视一眼,许嘉来叹了口气,走上前,劝陆惟真:“你……要是真舍不得,带回去吧,关着就是。”
高森:“我看可以。”
陆惟真看着地上那人,目光无声沿着他的身形轮廓滑动。许嘉来的话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带回去……带回去……他再恨,天天还可以看到,不至于此生此世都……时间久了,或许……或许……
猛然间她回过神来,差点苦笑出来,多么荒谬的念头,她是鬼迷心窍了吗?
地上的陈弦松,也听到了这话,脸色骤变,难看无比,他冷冷地说:“陆惟真,你今天如果不杀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不杀你,誓不为人。”
陆惟真听明白了。
这是只求一死,也不愿意为她禁脔,逼她马上动手。
陆惟真忽然笑了出来,抬头,望着漫天的雨,慢慢笑了。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她只是相亲意外碰到了一只作乱的壁虎男,刚想将计就计,打探清楚情况,就顺手收拾掉,却被捉妖师所救。
一个大妖,被捉妖师所救。他为什么要来湘城?所谓的“捉妖师”踏入湘城,她就无法袖手旁观。这是她的职责所在。
原本只是刻意接近,混个脸熟,借机盗取法器。他油盐不进,不辞而别,她就死皮赖脸,努力讨好。
是怎么就被他抱在手里,护在了心里?她还没来得及防备,他已说愿意。她骑虎难下,半推半就。她不断告诉自己是在演戏,他是传闻中,心狠手辣愚昧至极的捉妖师。他也亲口对她承认祖训,对妖“见则杀之”。血海深仇、势不两立。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真的在一起。
可是,她是喜欢的。从看到他的第一眼,看到他在餐厅里,抬起头,望着自己。
她就已迷惘了。
陈弦松,他是捉妖师,是她的死敌。
他不是别的什么人,不是这世上任何一个别人。他是她在广阔寂寥的人类城市里,所见的唯一温柔幻想。
他是浩瀚星河里,被辜负的那颗星。
现在,他要她亲手杀他。
否则将来他一定杀她。
捉妖师为什么要这么刚烈,怯懦一点不好吗?逃走不好吗?刚才他连命都保不住了,还要孤身冒险来杀她。
陆惟真轻轻吸了吸鼻子,脸色沉静下来,沉静得仿佛无声水面。
她说:“我不杀你,因为已经没有必要。按照你们捉妖师的规则来说,我,水火土三属,上境大青龙。你即使法器齐全,也难杀我,更何况现在。我于你有亏欠,今天放你一命。日出之前,陈弦松,带着你徒弟,离开湘城。日出之后,我会下缉杀令,整个湘城,你口里的’妖怪’,都会争先恐后地追杀你。今生今世,不要再踏入湘城半步。高森,嘉来,我们走。”
话音未落,缠绕在陈弦松四肢全身的风锁,骤然消退于无形。他慢慢地手撑地面,坐了起来,只是看着地面。
“你到底是什么人?”陈弦松嗓音极其沙哑地问。
陆惟真已带着他俩转身,闻言脚步一顿。许嘉来嗤笑一声,说:“有眼不识泰山!”
陆惟真沉默片刻,说:“你们捉妖师,千百年,不问因由,见妖就杀,维护你们心中所谓的正义正统。你们何曾真正了解过我们?我们的历史,我们的种族。我的祖先,跨越数千光年,来到地球,不是为了作恶,不是为了被当成可笑的’妖’。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把这里当成新的故乡。
你以为你是黑夜的守护者,可在你所谓的黑夜里,我们本就有自己的规则、自己的秩序,在地球已相安无事数年,作恶的只是极少数,就像人类中,不也有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罪人?可捉妖师依然要当残忍的猎人,不问缘由地用我们的鲜血,去实现你们所谓的正义抱负。
陈弦松,你问我是什么人。我,陆惟真,湘城一地的守护者,所有的同族都称呼我为’半星’。离开之后,记住我的名字,就像你记住每一个被你杀掉的妖的姓名——今天毁了你的人,就是我陆半星。”
——
一行三人,于黑夜中飞纵,在人类不知晓的屋顶天空,一路飞掠往城南。许嘉来本来想问怎么不去搭地铁,跑这么远多累,还要淋雨。可看着陆惟真的脸色,她居然不敢问。而高森向来陆惟真说什么是什么,埋头赶路。
终于,到了他们新租的小区,三人从黑夜里落到无人地面,如寻常人般步入小区。那大包高森拿着,到了这时候,许嘉来忍不住摸摸那包,难掩欣喜:“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些所谓的’法器’,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下发了,有了这些宝贝,咱们湘城事务处,在整个大中华区都长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