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还在屋子里,先对着楚千尘福了福,禀道:“王妃,长公主殿下刚已经服了汤药了,烧也开始退了。”
静乐休息了近两个时辰,挨过针灸,又喝过药,效果显而易见,比起楚千尘在王府外看到她的时候,精神好了不少。
那空洞的眼神中也又有了光亮,恍如在黑夜中漫步许久的旅人在精疲力尽之时,终于看到了人烟似的。
“九皇嫂,”静乐挤出一抹惨淡的苦笑,轻咳了两声,低声道,“我不知不觉就过来了宸王府,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她的声音虚弱沙哑,虚浮无力,苦笑中又带着一点对楚千尘的依赖。
此刻已是黄昏,丫鬟点亮了两盏灯笼,那明黄色的灯光照在静乐苍白的脸上,却映不出暖意。
无论是身,还是心。
明明身处亮如白昼的地方,但静乐心中却有种黑暗正在不断逼近的无措,心中一片茫然、酸楚、悲凉,那种沉重的感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楚千尘不动声色地对着琥珀使了一个眼色,琥珀就很默契地端了杯温水过来,先递给楚千尘。
“静乐,多喝点温水。”楚千尘在榻边坐下,再亲自把那杯温水递给坐在榻上的静乐,故意把动作放慢,顺势又给静乐搭了一下脉。
她虽然气血亏虚,不过,脉象比之前又平稳多了。
静乐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杯茶,态度之郑重,仿佛她要捧的是什么琼浆玉液似的。
两人交接时,静乐的目光落在楚千尘的手指上。
她知道,这双手看似纤细却拉得了弓,还百发百中。
她的这个小嫂子坚韧得不仅仅是心性,而且还拥有足够的力量。
不似她的手,透着病态的苍白,虚弱,而且无力。
她的手指如细细的柳枝般,可以轻易被折断……
想着,静乐似乎听到了那柳枝折断发出的细响,无意识地把手里的茶杯捧得更紧了。
恍惚间,她听到楚千尘吩咐丫鬟去叫王府的良医过来,跟着又语调温柔地问她:“静乐,要不要送你回公主府?”
“……”静乐的双眸猛然睁大,拼命地摇头,又摇头,连手里的那杯温水都因此洒出了一些。
末了,她咬了咬唇,再次开口:“我不回去。”
五个字苦涩难当。
看着静乐受惊的样子,楚千尘心里了然,就算不问,也猜到了:果然又是卢驸马干的。
楚千尘没问,而静乐却很想倾诉,有些话她已经埋藏在心里很久了,当起了话头后,后面的话似乎也变得容易出口了:“九皇嫂,我再也不要回公主府。”
“驸马是我的夫婿,我们本该相敬如宾,白首偕老,可是我恨他。”
“我是公主,可是成亲后,却活得连个普通百姓都不如。”
“驸马他不仅纳了他的表妹为妾室,还说等她生下孩子后,就要让她做平妻,驸马还拿了我陪嫁的一支发钗送给他的表妹。这是我生母留给我的东西,我却连将它拿回来的本事都没有。”
她的生母位份低,又早逝,留给她的东西不多,就这支发钗还是因为她的出生先帝赏赐的。
静乐平日里是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很少说的性子,但是面对楚千尘时,却有些不一样了,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静乐一股脑儿地说了一通后,心里并不因此觉得痛快,身子反而像筛糠一样颤抖了起来。
那是一种极度自我嫌恶下产生的反应。
她的眼圈泛红,泪水夺眶而出,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
她是公主,别人口中的金枝玉叶,可是她怎么就活成了这样呢?!
其实静乐说得也不太清楚,就是凭着压抑许久的情绪在发泄而已,但是楚千尘结合前因后果,还是立刻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卢驸马不但不顾公主的体面,纳了他的表妹为良妾,还宠妾灭妻,擅自把公主的陪嫁给了宠妾,而静乐应该是想讨回她母嫔的遗物,结果,反而被驸马伤了。
至于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伤人,那也不重要了,总不会上次“不小心”甩了静乐一鞭子,现在又“不小心”推她去撞桌角吧?
楚千尘眼神冰冷,她不喜欢对女人动手的男人。
暖阁中的空气瞬间好似凝结住一般,气氛沉寂压抑。
默然了片刻,楚千尘突地动了,抬手摸了摸静乐的头。
王爷就是这么安慰她的。
安慰时,赞赏时,鼓励时,他都是这么摸她的头。
“……”静乐的身子又是一颤,泪水骤然止住了。
原本茫然纷乱的眼神像是找到了焦点似的,眼神开始平稳了下来。
她凝眸看着楚千尘,眼神愈发依赖了,就像是那破壳的雏鸟睁开了眼,把第一眼看到的认作了母亲。
上午,她从公主府里出来的时候,才刚开始下雪,那会儿,她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她连娘家都没有;她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她觉得她活着亦或是死了,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影响。
这偌大的京城,多一个她,少一个她,根本没有人在意。
她想过去死,可走过万青酒楼时,突然就想到了当日楚千尘的肆意。
对于楚千尘,她有羡慕,也有憧憬,她想变成像楚千尘那样的人。
不知不觉中,她就走到了宸王府外。
但她走过来后,又后悔了,不敢敲门,怕楚千尘恼了她这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