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看着那些凶悍的禁卫,有些心不安,低声与郑贺致道:“县尊,这是城里的大人物吧?”
郑贺致看着走在前面的赵煦,仔细想了想开封城的大人物,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不过,不要招惹,让他们过去。”
衙役纷纷点头,这样的大人物,谁敢惹?
赵煦没有打算见什么人,现在,他只想亲眼看看现实的情况。
在赵煦四处走访的时候,蔡卞抵达了中牟县,只带了写卫队以及文吏。
他雷厉风行,直接罢黜了中牟县大大小小官吏二十多人,同时,将带来的各级候补官员,补充进去,还直接任命了不少村的村长。
这个举动,令中牟县上下很是惶然,因为以往的朝廷,是不会插手到这一层级的,当蔡卞透露要深入各保甲,中牟县上下吓了一大跳,强压不安,不动声色的表达了反对。
‘保甲’乃是现在最底层的组织架构,都是本地威望之人担任,要是派外来人,只怕会出很多事情。
蔡卞只是试探,没有硬来,而后,亲临第一线,观察丈量田亩情况。
中牟县知县以及大小官员哪敢大意,全程陪同,谨慎谨慎再谨慎。
现在因为丈量田亩,中牟县乱作一团,什么人都有。就比如,县丞前几日好不容易得空回家探望,被府里十多年的一个老仆捅了一刀,差点当场毙命。
那老仆是供认不讳,就是因为这县丞丈量土地。
现在,县里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每个人都怕他们的身边人,突然跳出来给一刀。
蔡卞知道事后,心里着实震惊,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要是闹上去,怕又是‘新法恶政’的铁证。
蔡卞并没有任由这些人带路,担心被糊弄,用尽办法想要探查最清楚的情况。
突然改变线路,见一些农户,士绅,甚至于,还在各地散布‘举告箱’,欢迎匿名信等等。
第二天,赵煦来到太康县,这是开封府重地,产粮非常多。
但赵煦行走的田野,却看到了一片片荒地,并非是那种山头荒地,这些地一看就不错,沟渠纵横,杂草丛生,但没人耕种,一眼看不到头。
赵煦走了许久都没看到一户人家,荒废的田亩,看到的少说也有上千亩。
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来到一户人家,赵煦将人屏退,带着陈皮,胡中唯上前。
这是一户老人家,无儿无女在旁。
老人家六十多人,佝偻着腰,笑容极其可亲,看着赵煦等人过来,他就打开栏门,笑呵呵的道:“客人,是迷路了吧?”
赵煦左右四顾,有些腼腆的抬手,道:“不瞒老丈,我等想去太康县,结果走到这里,渺无人烟,连问路的人都没有。”
老太太拄着拐杖从里面出来,一头白发,精神可掬的笑着道:“客人不是第一个了,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吧。”
赵煦见他们热情,抬手道:“多谢老人家。”
两个老人家很热情,将赵煦迎进去,破碗倒了三杯茶给赵煦三人。
老人手里在做着簸箕模样的东西,与赵煦笑着道:“这里经人要去太康县,得回头喽。”
赵煦喝了口茶,笑着道:“看来,我们走了不少冤枉路。对了老丈,我一路走来,没看到人,倒是那么多地,就没人种了吗?”
老者坐的不远不近,手里忙活着,嘴上道:“已经荒废十多年了,没人种。”
赵煦愣神,道:“这么好的地,没人种?百姓不种,那些富户也不种吗?朝廷还不管?我一直听说,太康县富饶,是产粮大县。”
老太太端着一碟馍馍模样的出来,递给赵煦三人,笑着在桌前坐下,有些感慨的道:“这地啊,就是大户的,但大户地多人少,种不过来的。另外,以前那些人啊,地不好,卖不出去,又种不出东西,只能跑了。所以啊,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赵煦有些明悟,有地的太多,种不过来;地少或者地不好,种不出来又要交税,除了逃跑,根本没办法。
陈皮看了眼赵煦,没敢说话。
赵煦心里思索着,拿起一个馍馍,轻轻咬了一口。
一股碱味,难吃,还硬,赵煦不动声色的慢慢吃着,忽又问道:“那,太康县的产粮大县,是怎么来的?”
“这老太婆就不知道了,反正那些相公有办法。”老太太的说道。
她说的‘相公’不是朝廷,指的是当官的。
赵煦嗯了一声,心里慢慢推敲。
他想起了一个记录,是真宗年间的一个对话。
‘此事未可遽行,人言天下税赋不均,豪强形势者田多而税少,贫弱地薄而税重,由是富者益富,贫者益贫。王旦曰:田赋不均,诚如进旨,但须渐谋改定,不可一蹴而就。’
简单来说,真宗皇帝询问关于田亩的这件事,宰执王旦说,事情是有,但需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也就是说,土地兼并在真宗年间就已经很严重,却没有采取有效手段应对,一直拖到了现在。
赵煦对宋朝的赋税情况很清楚:夏税秋粮,夏税,以布帛等的商税为主,秋税以粮食为主。
商税的话比较复杂,门类众多,并且税赋比较重。而粮食,相对来说简单,哪怕是上田,也就亩收一斗,中田是八升,下田是七升,合钱的话,中下田一亩地税赋不到五文钱。
这样的税赋其实很低了,但农户依旧弃地逃亡,里面的问题,就很值得深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