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学生做事,弟子自当服其劳,但在此之前,学生有几个问题,却是必须得先问个清楚明白,还望先生一定如实回答!”
陆瑞双目灼灼的正视刺史,显然他接下来要问的话,对他来说十分重要,乃至会让他的人生产生巨大差别。
刺史了解陆瑞,见他神色肃穆,知道接下来的问题非同小可,不由得心头微紧,表面不露声色的颔首:“但说无妨。”
陆瑞盯着刺史:“今日车夫在城门撞墙而亡,前日亦有车夫服毒自杀于家中,这看似只是一些车夫的不幸,但反应出的却是官府的捞钱成性。
“为了让自己吃得脑满肠肥,官府已经连脸面都不要了!
“北贼败退以来,学生所见种种,已然证明上到州府下到乡里,几乎是无官不贪,而且行为之令人发指,比之国战前更加深重!
“父母官们若只是收授商贾大户的贿赂,给他们开些方便之门也就罢了,可为了自己的腰包,巧立名目压榨治下百姓,逼得平民只能自尽......
“此种行为,何异于父母杀儿?
“百善孝为先,我大齐以孝治天下,官府这般行为,置孝道于何地?敢问刺史大人,若是孝道不存,百姓仇视于父而不忠于君,天下如何能不大乱?”
面对陆瑞这番掷地有声的诘问,看着对方笔直如松的身板,感受到对方步步紧逼的压迫之气,刺史脸色暗沉下来。
陆瑞的性子他清楚,自从他出任易州刺史,对方就没少到他面前来指摘易州官府官员的种种问题,偶尔还会急眼。
但像今日这般言辞激烈,完全不给他留丝毫颜面,全然不顾师生之礼,且把问题深入到这种层面的情况,却是以往不曾有过的。
刺史沉声道:“汝贤,你是聪明人,今日我不跟你说那些圣人之言、道德文章,就跟你说说宦海现实。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也是生存延续的必然。
“官府作为人间权力之地,自然会聚敛财富。不然要权力作甚?权力是什么?是掌控天下财富!
“人人皆要靠财富生存,没有粮食就没有饭吃,没有布匹就没有衣穿,人间种种生存必须的东西,哪一样是银子换不来的?
“君王掌控了天下财富,就能左右百姓生死,进而掌控天下万民!否则你认为朝廷的统治是如何保证?
“官府既然是权力与财富的集中地,官员就不可能两袖清风,天子不差饿兵的道理你还不知?大染缸里又岂能有清衣?
“大齐延续一百多年,中原皇朝更有数千年,官员早已捞钱成性,这是改不了的,莫说我一个刺史无能为力,就算是陛下,也不可能与天下官员为敌!
“对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官员,我们可以稍加惩治,乃至跟百姓赔礼道歉,以此平息民愤,却不能奢望杜绝此事,让整个官府清明如水——水至清则无鱼。”
说到这,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汝贤,你要明白,自从天下有了国家,这世上的人就分为了两种,一种是统治者,一种是被统治者。
“前者不种地不放牧,正是靠着捞取后者的血汗钱,才能拥有财富,进而确保自己能够稳定统治后者——这就是人间亘古以来,最大的大道至理!
“天下的所有道德,能存在就有统治者认可,能发扬无不是统治者所提倡,自然是为了维护统治者的一切,这是根本。
“以孝治天下,追根揭底是要百姓像孝顺父亲一样忠于君王,岂能治到最后妨害统治阶层?”
陆瑞呆在那里,如被雷劈。
他惊恐的看着刺史,仿佛已经不认识对方。
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番话来。
那不是他认识的先生。
在国战前,他是时任经学博士的刺史最看重的晚辈,是对方的得意门生;而在陆瑞眼中,刺史是学富五车、德高望重的长者,是他敬佩和学习的榜样。
对彼时的陆瑞而言,成为刺史那样刚烈正直的人,就是人他的生方向。
然而世间最善变的就是人,一场国战五年分别后再相见,无论刺史怎样尽力显得跟当时别无二致,陆瑞依然敏锐发现了对方的巨大变化。
一言以蔽之,眼下的陆瑞是刺史曾经的模样,而如今的刺史已成典型官员。
陆瑞原以为刺史是外圆内方,却怎么都没想到,对方已经从根子上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变得不再是以前那个人。
陆瑞哆哆嗦嗦的看着刺史:“先生饱读诗书,竟然非议圣人之言、污蔑礼仪道德?!”
刺史轻笑一声:“何谓圣人?谁封的圣人?汝贤,你可别忘了,选择法家的是秦君,选择儒家的是汉武,他们都是皇帝,而不是百姓。
“你口中的孔圣人,创立儒家学说的初衷,可是为了维护、延续周朝统治,谋求重现周朝辉煌,确保贵族地位,可不是为了百姓。”
陆瑞面容僵硬,气得浑身打摆子:“可孟子说过,民为贵君为轻!”
刺史哈哈大笑:“孟子是说过。可你看哪个诸侯国君主是待见孟子的?是用他的学说的?
“汝贤,儒家经典到了今日,强调的可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陆瑞不由自主后退三步,见鬼一样看着刺史:“你,你这是妖言惑众!”
他连先生都不称呼了。
刺史冷笑一声:“妖言惑众?说真话就是妖言惑众?好,既然你只听圣人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