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听到赵宁的回答。
他只能听到那顿了顿的脚步声,再度响起了起来。
依然是那么坚稳有力。
仿佛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那脚步也不会迟疑、紊乱半分。
狄柬之终于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
汴梁,天子行宫。
鲁王宋真身死的消息传回时,宋治悲恸万分。
然而,宋治并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个人感情中,孙康等人带回的军情,让他意识到局势是多么紧迫,他立即召集文武大臣议事。
议事的主题只有一个,调兵遣将支援郓州。
议题虽然简单,但牵扯的东西却不少,去多少军队,去哪些军队,前后次序是什么样,粮秣辎重如何调动,杨柳城的防线如何调整,哪些世家力量要去,哪些王极境高手要去,都需考量。
等到事情议定,北胡先锋军骤然渡河,袭击西河城的军报,也送到了汴梁。
消息之所以来得这么快,是因为孙康等人回来后,意识到郓州形势危急,宋治在议事之前就命令两名王极境,先行赶去西河城一线协防。
这既是为了充实西河城的力量,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没想到的是,两名王极境刚刚赶到西河城,就看到西河城被攻破的场景,惊骇之下,其中一人连忙回到汴梁,将战报第一时间送到了宋治面前。
得知北胡先锋军已经攻占西河城,宋治陷入了沉默,而后就是暴怒,大骂贺平与郓州刺史无能,扬言要诛对方的九族。
时间来到亥时,大臣们散去,宋治站在勤政殿内,面对挂在墙上的军事舆图眉头紧锁。
以郓州现在的局势,要挡住北胡大军入侵,无疑是难上加难,朝廷的援军赶到需要时间。
一旦郓州被破,中原就将面临被两面夹击的危险,汴梁就危在旦夕。
“要是大齐连中原都失去,半壁江山没了,往后就不是国战胜利难以争取的问题,这场战争都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念及于此,宋治握紧了拳头。
眼睛盯着郓州城,宋治不禁想起了赵宁。
本以为将赵宁召到朝中,是有先见之明的决议,没想到对方刚去郓州,形势就变得如此艰难,对方一下子成了救火的唯一希望。
是的,在眼下这种局势下,如果说郓州还有一分可能守住,那必然是在赵宁身上。除此之外,宋治想不到任何可以指望的东西。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赵宁就算修为高强,才能不俗,刚到郓州,又能做什么呢?
宋治回想起当初召赵宁回朝的情形。
在派人去晋地时,宋治本以为赵宁不会轻易奉命。
一方面赵氏都在晋地,那里的战事也非常激烈,赵氏没有道理想要离开;另一方面,在国战爆发前这几年,他对赵氏的恶意已经非常明显,且不说收权的事,废除皇后的意图,就足以让赵氏举族上下对他怨恨不已。
这时候,让赵宁抛弃自己熟悉的部曲,并肩作战的族人,与晋地的根基,冒着做人质的风险到朝中来,对方一定会非常抵触。
但彼时宋治不得不这样做。
国难思良将,乱世念忠臣。这是每一个帝王都逃脱不了的铁律,大齐皇朝沦落到眼前这种情形,但凡不想皇朝覆灭,宋治就必须竭尽全力摒弃前嫌。
让宋治万万没想到的是,赵宁也愿意摒弃前嫌。
他的诏令刚到晋地,赵宁当日就来了汴梁,行为之果决,速度之迅捷,让宋治不得不怀疑,对方早就在等他这份诏书。
那一日,君臣在勤政殿相见。
宋治尽力表现都亲近,没有提及往日对赵氏的打压,只是突出表现赵氏战功的非凡,以及他对赵氏倚重与信任,希望赵氏能够再度建功立业。
就像开朝之初那样。
让他意外的是,赵宁也好像没有怨忿,决口不提安思明分权的的事,也没有说废除皇后这件忌讳,只说赵氏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甘愿毁家纾难。
宋治很感动。
不全是惺惺作态,是真有几分货真价实的感动。
而后赵宁提出了要求:他不在大都督府亦或是兵部任职,需要马上赶到郓州去,主持郓州战区的战事,并希望宋治给他郓州战区的军政大权,并点名要狄柬之辅佐。
赵宁的理由很简单,北胡大军一定会主攻郓州——这份军情本就是“赵氏族人”提供的,赵氏理应坚信不移——所以他与其在中枢动嘴皮子,不如去郓州实干。
挡住北胡大军,对国战大局最有利。
赵北望早已就任河东节度使,拥有晋地千里山河的军政大权,在国战形势下,赵氏无疑就是一方诸侯,凭一己之力——还有杨氏的一些修行者——撑住了黄河以北的大局。
在赵氏已经这般显赫的情况下,还要给赵宁郓州战区的军政实权,这是坐视赵氏壮大。如果宋治答应,满朝上下,没有哪个世家可以稍微比拟赵氏的权柄。
宋治陷入了两难之境。
他虽然已经明白,赵氏相当于大齐长城,但真要给赵氏这么大的权力,让赵氏空前壮大,他心里还是不愿意。
好在赵宁点了狄柬之去辅佐。
狄柬之,寒门俊杰,宋治都很看重,准备日后大用,对方唯一的缺点,是品性过于刚正了些,用的不好会扎自己的手。
要狄柬之不分青红皂白,去对付世家势力,要狄柬之放弃操守,甘愿成为权力的走狗,对方绝对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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