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道望着金光闪闪的河面,早早醒悟,连带着周围人一起颔首不及。
倒是赵玖,同样是望了望午后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颔首之余却又继续正色闻讯不停:“此事不论,除此之外呢?张都统可还有什么疑难之处?朕此番出来,就是想抛开表皮,从各方面都弄清楚一些军中的事端……有些事情,此时看起来不会影响战事,但一年两载,三年五载呢?张卿心里只要有想法,无论是什么,都尽管说来。”
“不瞒官家,俺……臣其实真有一些个念头,比如说,哪怕是习惯了,俺还是觉得沿河老百姓冬日捣冰辛苦的利害。”张荣认真听完,便赶紧笼着袖子恳切相对,可大概是觉得姿势有些尴尬,说了两句话,居然又放了下来。“几百里上千里,都要捣,而且一般是日日捣,结果捣了许多日后,指不定哪天一冷,一夜冻上,女真人想来骚扰还是能来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待赵玖说话,刘洪道立即接口相对,这次可不是他爱表现了,因为冬季捣冰的事情一直是都水监以治河的名义发动的冬季常规徭役。“依本官看,捣冰与不捣冰,根本不是一回事……不捣冰,冰层日日加厚,女真人便可提前妥当筹备,而妥当筹备了以后便可直接发大军来袭,而若是捣冰,便是忽然冰厚,女真人也只能是趁机袭扰。何况,若是日日捣冰还能一夜冰冻,只能说那几日是难得酷寒,而酷寒之下,女真人便是袭扰,力度也不足。”
“这个道理俺自然懂。”张荣摇头不止。“只是觉得河沿百姓平白多了一份徭役,大冬天的,连蹴鞠赛都比别人少看几场,也是为难……”
“百姓确系辛苦,但眼下南北东西,何处不辛苦呢?”刘洪道听到这里,却反而不以为然,甚至有些言语激动起来。“沿河要捣冰,南方也要加赋税的,巴蜀则是干脆预支了赋税,几乎相当于掏了家底,伤到内里的……而且若说徭役,之前平叛,南方也有许多徭役,根本就是从去年才少了一些,便是不说南方,只说北方,也是关西的徭役最重,因为是这几年大战的主战场都在关西!张都统难道不知道吗,之前官家在河东就动员了十万徭役?!”
这话来的措手不及,正当很多人都以为张荣要恼羞成怒之时,这位水匪出身的节度使却丝毫不怒,反而在仔细听完后认真点头:“刘侍郎说的有理,俺只看着眼前的事情,却没想到别处更艰难。”
赵玖沉默了一下,复又再问:“捣冰这事,朕记得一开始回到东京后便有了,是之前一直都在喊苦,还是日渐的喊苦多了些?是整个大河下游都喊苦,还是各地不一致?”
张荣被问得有些懵住,低头想了半日方才认真作答:“官家这一问,还真是……就是这几年喊苦的人日渐多了些,然后多少东京周边沿河喊苦的声大些,洛阳往上、绍兴往下,就都少了些。”
“这是局势稍安,一些人便忘了金人兽行,以至于渐渐不耐吃苦的缘故。”吕本中终于插了句嘴。
而赵玖心中微叹,面上却无多余反应,只是轻轻颔首:
“有点这个意思,但也有东京经济恢复物价上涨,使周边钱粮变得不值钱的缘故,尤其是冬日,沿河老百姓每日捣冰,耽误了多少农闲时去城内帮佣做事的机会,自然会生怨……不过,捣冰肯定还是要捣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何况一旦北伐成了,此事便也消了……当然,说起此事,朕倒是起了个别的念头。”
说着,赵玖瞥了眼刘晏,后者会意,御前班直们也主动扶刀排列,将原本随行的一些本地官员、水军低阶军官往后‘推’了一‘推’。
而留在赵官家近前的,刘洪道以下诸臣,即刻肃立,张荣怔了一下,看了左右人反应,也赶紧叉手而立。
“朕的意思是,可提前做些准备,若是忽然封冻,就反其道而行之,过河捅女真人一刀,以攻为守……”赵玖正色吩咐。“不求胜果,不求缴获,只求惊扰对方,然后全师而回。”
听得此言,刘洪道以下,许多人不免一怔,但旋即醒悟,便是张荣都晓得,赵官家此举恐怕不是为了军事缴获,而是因为张宗颜刚刚渡河败了一场,要以此提振士气。
一念至此,张刘以下,众人纷纷赞同。
而果不其然,赵官家领着几人又在河堤讨论了一番,最后乃是让刘洪道这个兵部侍郎兼都水监掌握了这种行动的统筹权力,乃是要他居中联络御营各处部队、协调选择战场,甚至有权力进行特定的军事物资储备。
事情就这般议定,但让张荣有些措手不及的是,往后几日,明明已经巡河妥当的赵官家却根本没有挪窝的意思,只是在河阴枯坐,居然一直熬到东京那里杨政判了斩立决,外加贵妃亲叔叔和大理寺丞一起被流放的文书送到……这似乎真就坐实了赵官家是专门出来躲事这个说法。
但是,这种看法也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因为赵官家在亲手批复了这些判决后,依然不动。大冬天,这位官家居然就这么带着零零散散几个近臣和一千兵马,在一个造船场旁的军营里窝着了?
真就是窝着了,连几十里外的郑州都不去,宰执们试探性邀请官家回銮也不答应,这就搞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