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看书>军事历史>绍宋>第四十一章 选诗
和封常清是在‘边头幸无事’的情况下忙里偷闲登高,你赵官家算什么?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赵玖一个工科狗文化水平比较低,又不像写字射箭一样可以有肌肉记忆做底子,所以他读了一遍之后,又盯着这劳什子《唐诗散集》看了许久,方才醒悟过来:“胡参军这是在劝谏朕?”

被晾了这么久,胡闳休早已经失措……毕竟嘛,他到底是富贵人家出身,若有那个胆量当面劝谏,早八辈子跟陈东一起上书‘指斥乘舆’了,何至于今日?而且刚刚他也是将此诗朝下递上,便是要‘隐谏’之意,哪里会想到赵官家不管不顾,直接摊开来说呢?

“无妨。”赵玖继续看着手中诗集,明显不以为意。“胡参军也是好意……且放心,今日总是要拿主意的,朕不会误事的。”

胡闳休只能喏喏。

“其实,若无最后一句,这首岑参的诗倒是极度应景。”赵玖继续言道。

“此诗确实有些不妥。”刘晏也严肃颔首:“不过,此诗与刚刚李太白的诗不妥,还有什么妥帖的,臣也是确实不知道还有什么诗了!”

“确实难。”小林学士也淡淡开口。“眼下是战时、是军中,战时、军中又有重阳相关的诗词本就没多少,这两首已经是最贴合的了。至于说,眼下前线金人大举攻略东京,后方东南军队刚一开拔便引出军乱,已经算是危局,危局、战时、军中,再加上专属重阳的诗词,臣着实想不到了。”

万俟卨、刘晏齐齐颔首,连吴夫人也跟着点了下头,好像她真懂得一般。而赵官家闻得此语,也跟着点了点头,好像他也真的懂得一般。

但是,赵官家点头之后,复又摊开手中全唐诗放在身前:“你们看此首诗又如何?”

众人纷纷去看,却又各自沉默,继而心中微动,原来,这诗恰在岑参那诗旁边,乃是一首高适的重阳诗,却不过短短二十字。

正所谓:强欲登高去,无人送酒来。遥怜故园菊,应傍战场开。

万俟卨等人正在各有所思,赵官家却已经带着三分醉意起身,然后负手踱步向前,显然是要居高望远……而刘晏和吴夫人不敢怠慢,赶紧跟在一旁,以防意外。

然而,西沉许多的日光之下,赵官家负手背西向东而望,视线自山下白河开始,渐渐远眺,直到不能辨认清楚的地平线,却是久久不语。

“官家!”

小林学士大概是思考的足够多了,便起身来到官家身后,然后筹措字句,小心相对。“胡参军并非有意为之,他不知道官家的辛苦与难处……”

身后胡闳休面色涨红,却根本不敢插嘴,而同样不好挨过去的万俟卨干脆冷冷瞪了胡闳休一眼。

又隔了一会,赵玖回过神来,方才微微摇头开口:“跟胡卿无关,朕今日心中的为难其实跟这两日遇到的难处一样,都是早有预料,只是事到临头还是不好受罢了……其实,自从淮上经历了张永珍死战,复又燃小桔灯入淮,朕便醒悟了两件事:一则,金人绝对能胜,且胜家必然是我们;二则,想要胜金人,就必须得有无数人的性命为此做牺牲!但这又有一个难处,那就是朕作为这个什么大宋官家,又该凭什么让这个牺牲,那个不牺牲?或者这个不牺牲,那个牺牲呢?”

莫说身后两个参军,便是起身前想了很多的小林学士也不由怔住。

“逝者已去,就不说之前的张资政与辛统制了,只说眼下,东京宗留守处极为艰难,东南兵马又不能用,枢密院自然要朕来做决断,要不要尚在休整中的韩世忠即刻北上顺昌府?”

赵官家继续负手背对众人低声言道,声调之低,宛若喃喃自语。“若韩世忠去了顺昌府,就在郑州南面,完颜兀术必然要分兵应对,甚至说不得能将这个当日吃过败仗的四太子提前吸引过来,到时候东京自然松快许多……可那样,休整未完毕的韩世忠部的牺牲又如何?顺昌府百姓又怎么样呢?这倒不是说宗泽和韩世忠谁该死,东京与顺昌府百姓谁该留,是个二选一的问题,而是一句话说出来,稍有侧重,便要有不知道多少性命为此搭上。”

“官家仁念。”刘晏一声叹气。“之前杨统制常与臣说官家仁念,我常常以当日明道宫事相对,以示早已知晓,却不料还是……还是……让官家见笑了。”

“臣惭愧。”林景默也无奈低头。

“走一步,算一步吧!”赵玖再度摇头。“朕说出来,不是让你们来夸的,只是心中沉重,又恨自己不能以身作则,只能徒劳让他人去送命,所以有些羞愧罢了……两位参军!”

“臣在!”

“喏!”

听得入神的万俟卨与胡闳休赶紧狼狈起身。

“去告诉两位枢相,朕意已决,着韩世忠北上郾城!”赵玖头也不回,直接言道。“至于朕,稍后再回!”

“是!”

“喏!”

二人各自一振,赶紧行礼,然后匆匆而去。

就这样,且不提这几日看多了军情,也喝多了黄花酒的赵官家难得感时伤怀,只说另一边,胡闳休与万俟卨匆匆下山,转过弯道,抬头看见赵官家依旧负手望远,也是各生心思。

譬如万俟卨,这位本以为官家到底年轻,是被残酷的战事逼得有些自暴自弃起来,甚至有些及时行乐的姿态……这种事情古往今来从来不少……却不料人家从头到尾都未失了基本的气势,只是有些妇人之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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