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萩娘刚离去,那边桓玄内室的琉璃锦屏后,悠悠转出一人来。
此人已过而立之年,与桓玄一样着了宽大的广袖袍服,很家居的感觉。他脸上最夺目的是那双和桓玄一样妩媚的桃花眼,稍有不同的是,他静谧的目光清澈温润,晶莹的眸子盈盈有光华在流动。而他更出众的是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指甲显然是仔细修剪过的,指尖微微泛着粉色,显得十分柔软。
如果萩娘没有离开,她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男子与前日那位装神弄鬼的“白云子”还有几分相像呢。
他用好看的右手扶着下巴,一边摩挲自己剃得十分光滑洁净的皮肤,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宝儿,你这小相好,也算有几分聪慧。”
桓玄有点不高兴,他生气地说道:“说了多少次,别爬墙进来找我,你就不能走正门吗?还有,别老叫我宝儿,我现在是大人了,我的字是‘敬道’!”
“是是,郡公大人。我只是怕你门前那些香气熏得太浓的贵妇们呛到我,我的身体可是金贵得很。”他顿了顿,又坏坏地补充道:“不管别人叫你啥,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可爱的小灵宝。”
“顾~长~康~!”桓玄自诩智谋无双,却对这个损友无可奈何,谁叫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呢,虽然他比自己年长近二十岁,却是自己唯一能够完全相信,并且毫无利害冲突的人。
他按了按额角,正色说道:“这次多谢你了,你亲自出马我才能放心,果然你不负所托。”
“我可是大师啊,别人都说我画技如神,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要求我一幅画便是千金也可舍得。你倒好,让我去画黄符,还要跳大神……我容易吗我。”那男子作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一双骨溜溜的眼睛却不再宁静,妩媚而又狡黠如狐。原来此人正是当代著名画家顾恺之,时人称之为“三绝”:画绝、文绝、痴绝。
桓玄白了他一眼,鄙视地说道:“你不就是觊觎我那两坛武陵桃花酒吗,德行!”
顾恺之也当仁不让,理所当然地说道:“这是自然,所谓大恩不言谢,空口白话的感谢我可不稀罕,速速把你的好酒美酒都拿出来排队让我挑是正经。”
桓玄唤仆役取来美酒,一边说道:“如今谢安虽然势大,但根基不稳,皇帝忌惮他,司马道子也觊觎着他们谢家的北府兵。虽然他没有野心,但是皇帝并不相信。因为如果他真的有这个念头,那么谢玄的北府兵和王谢两家在朝堂的势力足可以帮助他获得胜利,这也是皇帝必须要削弱他的原因。但其实,一旦谢安死了,谢家就会失去一切。除了王谧,他没有任何表面上的盟友。”
“你也知道这些都是表象了,再说,就算谢安没有野心,谢玄和谢琰可不是吃素的。”顾恺之颇不同意他的观点,“一旦谢安去世,说不定谢家其他人会更肆无忌惮地争权夺利。”
“这一切都建立在谢安不在的情况下,只要谢安活得好好的,谢家的地位和军权都是无人可以动摇的,谢安这个老狐狸,要他上当或者找他的把柄实在是太难了。”
这话其实说得对也不对,谢安诚然是谨慎自重的一个人,但是他待君主至诚,处理政事细心耐心,可以说是几乎完美的一位臣子。他并不是把自己的缺点弱点掩饰得很好,而是他本就不会行差踏错,要找他麻烦确实是十分困难。
桓玄不再纠结谢家的问题,他开始说起司马道子和其他拥兵自重的刺史们:“如前面我们猜测的,如果司马曜和司马道子本就不是一条心的话,这里面就大有文章可做。司马曜要抬举殷仲堪,司马道子肯定就会忌恨他,这种心思皇帝不可能不察觉。所以与殷仲堪交好是取得皇帝信任的很重要的一步,只是如果司马道子和殷仲堪迟迟不互掐起来,我们很难从中牟利。”
这话顾恺之就有点不爱听了,他本身是个极为练达通透之人,对这种争权夺势的勾当完全没有兴趣。只是自己这位小友是个心思极重的,非要去争一争这天下不可。顾恺之对桓玄的不幸童年是十分清楚的,也曾尽力帮助过他,也许就是因为当初的这一份怜惜,才奠定了他们的深厚友情。
他叹了口气,又一次试图劝说他道:“宝儿,你当真要不顾一切地火中取栗吗?虽则说,父业子承,只是你父亲这种事业,一般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达成啊。”
桓玄妩媚的桃花眼眯成一线,更显得跟只小狐狸似得,他调皮地笑着说道:“我倒是想放手,架不住太多人看好我啊。我父亲那些旧部,还有一些不满现状的世族,都认定了我能争。众望所归,我想不争都不行呢。”用的是俏皮的语气,可是却透着掩不住的坚定和执着。
人各有命,各安天命。这是谁都没法勉强没法改变的。顾恺之只能暗自叹气。
桓玄知道他所想的都是为了自己好,生怕自己成为龙争虎斗中被随便掐死的那只小鱼小虾。他站起身来,抱了抱他的肩膀,诚挚地说道:“我已经不是那个哭着的无助孩童了,顾兄放心,我绝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的,我要做的只是躲在幕后做一个看戏之人,关键时刻伸手拨动一下那些犹疑不定的棋子,一步一步地获得我想得到的东西,仅此而已。”
以天下为棋盘,每个人都想做那下棋的棋手,谁又愿意做那身不由己的棋子?
就在你自以为得手的时候,焉知身后没有那等候已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