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假即是真
京兆尹府外,枝桠间的簇生的红梅便似是女子朱红的唇,寒风里温然一笑,花瓣间积了的白雪便簌簌落落地悉数落于乌瓦之下,融为一道水色。
那半弯水此刻正映着一双墨黑的官靴。
——鱼终归是上钩了。
宫钰侧眸向台阶处望去。
只见赵泓依旧是那身墨绿的衣袍,那纵横雕绣的鸂鶒之纹繁复如生,他眉宇间是显而易见冰冷之色。
赵泓竟是着了一身官袍。宫钰心下叹道。
“你便是渝蜀江子瑜?”赵泓冷声道。
官袍加身,布衣之民理应对官行恭敬之礼,此乃东楚的古制。
这一来便是一个无形的威慑,赵泓欲以官威压制她。
宫钰神色未变,她微微笑着,如礼俯身作了一揖道:“正是在下,赵大人幸会了,在下已在此恭候大人多时了。”
赵泓见此却是脸色一沉。
且不说那恭候多时,仿佛已预料到他必然会来京兆尹府的讽刺之意。
便那貂氅之外的手腕,右上在上,左手在下。
自古以来,右手持干戈,左手呈祥瑞。
而此揖,右手在上,乃是凶拜,是为大不敬。
好一个渝蜀江子瑜!
“本官曾听人言,你是渝蜀郡守江子书之弟?”赵泓压下心底的冷意,话锋一转。
“是,赵大人莫非是见过家兄?”宫钰笑了笑,仿佛方才的暗流汹涌并未存在般。
“七年前,本官也曾于朝堂之上遥遥见过一面。可谓是传言不虚,年少有为,器宇轩昂。”言及此,赵泓的神色间却是闪过一丝嘲讽,“而今见其弟,却是相差甚远了。未曾料到,其弟竟是一斗笠遮容,畏首畏尾之辈。”
若是心胸狭隘,兄弟不睦,此刻便多少会沉不住气了。少年意气之时,总归是最难抵得住高低之较的。宫钰思许了片刻,更何况,赵泓此言,可不仅仅是讥讽,更是试探。一是试探江子书与江子瑜之间的关系,二是试探江子瑜此人城府究竟如何。
“赵大人说的极是,在下不过是个畏首畏尾之辈罢了。”宫钰道,那陡然抬眸间却是多了几分似笑非笑,“只是这畏首畏尾之辈,却是让赵泓大人不得不亲自来一趟京兆尹府。”
赵泓目光冷厉地向宫钰扫来,“如此看来,这口舌之辩,本官却是要甘拜下风了。”
宫钰依旧是微微笑着的,“赵大人谬赞了,为了多谢赵大人此言,在下还是告知赵大人一声罢。”只听得她低声道:“赵大人,此刻您还是多思虑一些七年前的沥县之事罢,毕竟稍有疏忽,您可就要自身难保了。”
——这开局之棋的微末一子,她必然是要牢牢掌握在手上的。
公堂之上。
李沐蓁正静静地跪着,她手里依旧是那只尚有裂痕的南月玉钩。
“宣赵泓入审。”京兆尹风黎川道,他那深绯色的袖口之上,重重掩映着云雁之纹,那双眸中是彻骨的清凉与冷静。
“下官赵泓拜见京兆尹大人。”赵泓拂袖作揖,那广袖翩染开来,正巧遮住了他目中的一丝不甘。
京兆尹风黎川与他皆出身寒门,而今,他已年逾六十,却不过是一八品县令,风黎川尚及弱冠,竟已是四品京兆尹,这其间的落差可谓是令他心生暗嫉,更甚至于,令他不得不卑躬屈膝于一小辈,也是一种莫大的屈辱。
不过也无妨,他跟随了那位殿下,只要那位殿下登上了皇位,权势地位便唾手可得。
“你可识得此妇人?”风黎川问。
赵泓侧头望去,便是他,也不禁目光一凝,面上露出一丝异色。
李沐蓁此刻已然摘下了面纱,那不过巴掌大的脸上,那道疤痕便似是一枯朽的枝蔓,扭曲狰狞,攀附了左半张脸,那右半张脸的肌肤如玉与此相衬,显得极其可怖。
“回大人,下官应是识得的。她似是沥县王清彦之妻,李沐蓁。”赵泓移开了视线,低声道。
“似是?”风黎川瞥了赵泓一眼。
“京兆尹大人,兴许是民妇这右半边脸上的刀伤污了赵大人的眼,使得赵大人不敢认民妇了。”李沐蓁轻声道,她的声音虽轻,却无端地令人生了一丝寒意。
匪寇之乱,刀伤如何而来,可谓是不言而喻。
装神弄鬼之辈。他行事向来便是斩草除根,李氏乃是他亲手令人杀死。赵泓心内冷嗤,既然这幕后之人可令人假扮李氏来诉冤,他未尝不可反计而用之。
“回大人,下官瞧着她,是与王清彦之妻李沐蓁极其相似。只是,这王清彦一家皆亡于七年前的匪寇之乱了,李沐蓁也死于七年之前了。”赵泓道。
已死之人岂会复生?赵泓的言下之意,便是这李沐蓁乃是假冒之辈。假冒之辈,于京兆尹府击鼓鸣冤,实为居心叵测。如此细想,那诉冤之言也不过是一口之词,甚至是污蔑之词。这一番话,无疑会令京兆尹心生疑虑。
而且,赵泓之所以敢如此说,也是因为他清楚,能证明李氏身份之人可谓是少之又少,几近于无。七年,已经足够他将这些牵涉之人,处理干净了。
——赵泓是混迹于官场的老人了,洞察人心之术终归是有的。李沐蓁的身份确实是可大做文章之处。宫钰垂眸想。
只是可惜了,赵泓能料到的,她也料到了。她正等着赵泓此言。
“王清彦一家已皆亡于七年前的匪寇之乱?”只见风黎川低声重复了这一句话,他沉吟了须臾,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