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病房里,两张床上的病人都很安静,甚至一呼一吸,都是那样的均匀。
早春的窗外,树枝已有了些新绿。
杨阳手里提了只暖瓶,从外面走进了病房,迎面便见到薛爷爷正背对着自己坐在万慧来奶奶的病床前。
此时的薛德珠头发花白,戴副眼镜,后背微弓,正背对着门的方向,聚精会神的用手捏着“泥人”。
在杨阳看来,这位薛爷爷寡言少语,说起话来,辽宁的口音浓重。
年近七旬的样子,却喜欢玩“泥巴”。
自从杨阳的妈妈从楼梯不小心跌落下来,正巧碰坏了脑神经,更巧的是住进了万慧来的病房里。
快三个月了,这两位女病人只是昏睡。
开始的时候,杨阳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但一天天过去了,她反而平静下来。
用薛爷爷的话说,不用急,她只是累了,想多睡些日子,我们耐心等她醒来就是了。
在杨阳的眼里,薛爷爷不爱说话。
让他说句话似乎都不如让他直接捏个泥人简单。
平日里,薛爷爷只要开腔,就是跟万奶奶说话。
每天上午,他一边给万奶奶读报纸,一边用手还和着泥巴。
下午,他边给万奶奶讲发生的新鲜事,手就一边不停的捏着泥巴,有时把泥巴捏成个人型,有时捏成个物件,栩栩如生的样子,倒是吸引了许多医生、护士,甚至其他病房的病友及家属来观看。
大家问薛爷爷为什么会捏的这么像,跟谁学的,又是怎么和的泥,才能这么粘贴,等等,千奇百怪的问题,也不如薛爷爷捏的泥人多样。
杨阳就那样在一边听着大家问来问去的,静静的听,也静静的想:
也许正是薛爷爷这种不急不躁、低调沉默的性格,才让他可以心无旁骛地潜心研究泥人技艺长达半个多世纪。
据说,无论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还是工艺美术大师,只要会捏泥人,都不会乎视薛爷爷的技术之高。
薛爷爷为万奶奶捏了好多的泥人,那个时候的他,就像用灵活的双手和善于发现的眼睛,赋予一捧捧黄土新的生命,摆在万奶奶的床前,想唤起她过去的记忆。
据说薛爷爷儿时痴迷泥人,有一次,为了找到红泥,险些掉下山崖摔死。
而薛爷爷的奶奶,出生在一个窝棚村,位于三个省的交界处。
她就是从一位走南闯北的泥人制作技艺师傅那里学来的,而薛爷爷跟这份捏泥人的缘分就从这里开始。
而薛爷爷的奶奶,家里的外祖父家经营窑厂。
农闲的时候就用黑泥烧制瓦盆、火盆、儿童玩具、祭祀品等物件儿补贴家用。
当时在方圆百里一带很有名气。
等到了薛爷爷这一辈,随着人口的迁徙,他这祖传的手艺与东北风情反而交相融汇,更加的有趣味了。
其实,薛爷爷儿时,与泥人可谓一见倾心。
看着祖母取泥、踩泥、揉泥……
然后三下五除二,就能捏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小泥鸭子。
这样的景像,深深的扎在了薛爷爷的脑海里。
所以,捏泥人这个技艺,在他幼小的心里悄悄扎了根。
为了拥有一块好泥,薛爷爷上山下地,跑遍了村前村后。
见到外乡人赶着马车进村,他就沿着车辙一路小跑追随,就是为了看看车轱辘上粘的泥,是不是红色的。
一次,他跟着马车从傍晚跑到了天黑,家里人以为孩子丢了,一路喊一路找,在距离家十多里地的泥塘,才发现跑丢了一只鞋的薛爷爷。
看着薛爷爷如此痴迷泥塑艺术,祖母就开始手把手地传授。
后来,薛爷爷的泥人竟然已经捏得不逊于祖母。
长大后,如果没有学开飞机这样的机遇,他还曾一门心思要考取美术学校,走艺术之路。
薛爷爷,后来分配到机场地勤工作,一直在干到退休。
但他始终没有忘记年少时的这个梦想。
工作之余,他常去做这两件事,一是去美院旁听,二是满世界找泥。
甚至干木匠活那一阵子,也是为了泥人的塑型。
渐渐地,他感觉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泥人风格。
薛爷爷制作泥人,不需要任何辅助工具,只靠一双手。
他通过捏、塑、搓、揉、摁等技法,捏出来的泥人线条简拙、敦厚,人物表情丰富、夸张,既有神韵,又不见明显雕琢的痕迹。
他的泥人所采用的的原料大多为红色、黄色、黑色陶泥。
成型后再用1200摄氏度高温烧制而成,理论上讲,这种方式保存几千年也没问题。
在薛爷爷众多泥人作品中,做生意人人,比较丰富。
比如剃头的、拔牙的、卖大碗茶的、蒸包子的、卖糖葫芦的……
一个个老市场老行当的人物,仿佛穿越时空又回到现实的生活中。
而再细看这些泥人,各个都不一样,有张嘴叫卖的、有放声大笑的。
特别是将东北人骨子里的那份乐观豁达,表达得精妙和传神。
看着这些泥塑,杨阳突然就想出一句话来形容此时此景。
“泥人从他手中获得生命,他从泥人中品味人生。”
在万奶奶的病床前,薛爷爷跟万奶奶絮叨着说,自己有一件事情一直瞒着她。
其实,在一家厂院里,有一处薛爷的“秘密基地”
退休后,他租了一间厂房,改造成了泥人工作室。
那是一间历史感浓厚的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