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着目色,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她神情中不自在,他尽收眼底。
他于她有意,从不曾遮掩。她看得见也罢,看不见也罢。看见了装不明白也由她。他要的就是这么个人,性子再别扭,他也一并收用下。
“方才在屋里,与你如何说来?”
她揪紧纱裙,太使力,指节有些泛白。话在嗓子里绕了一圈,终究还是讷讷说出口。“您叫我抱厦底下站着。”声音越发含糊,怯怯僵直了背脊。
原来这人严厉起来,眼里丝毫揉不得沙子。便是他待她不同,照旧不讲情面。
方才是管大人招她说话,她心急讨主意,加上对他惧怕远没有最初那样战战兢兢,无时不提防,自然也就顺势拣了个懒,不怎么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如今他问罪,她满脸羞臊,懦懦不能言。
“墙角去站着。”给她指了个阴凉地儿,沉沉看她一眼,拂袖转身进屋。
她眼睁睁瞅着他背影再见不着了,鼻子抽一抽,握着拳头,磨磨蹭蹭往廊下去。背靠着青砖石墙站得笔直。多久了呢,心里再没有这样难受过。
终于看明白他与姜昱的不同。
嘴上教训起人来,两人都是一样的疾言厉色。话里不留情面,哪里还顾及姑娘家脸皮薄。
真要动手惩治人,差别就大了。在二哥哥跟前,她装一装委屈,可怜兮兮包着泪珠子,姜昱便黑着脸,明知她抵赖,最后也只能轻嗤一声,冷冷作罢。
世子却不同。她错了便得认罚。有管大人的情面在,那人也丁点儿不姑息的。
七姑娘眼睛盯在自个儿曳地襦裙底下,微微露出个头的脚尖上。这会儿倒是安安稳稳站着了,可心里存了天大的事儿,沉甸甸压得她缓不过气。
廊下安安静静,再没有人来。远山蝉鸣,隔着院墙传进她耳朵。兹兹的声响,搅得她心烦意乱,得不了安宁。
怔怔然出神,其实心里是明白的。扰她的哪里是蝉鸣,分明是那个拂袖而去的身影……
“春英姐姐,小姐这几日像是不怎么欢喜。那嘴角是笑着的,眼睛是笑着的,可如何看都觉得牵强。崔妈妈说这叫什么来着?对了,便是‘皮笑肉不笑’,不是个好事儿。”
绿芙蹲在水井旁,高高挽起袖口,一手握着捣衣用的枣木杵子,另一手抬起来用手背揩干额头的汗水。天儿热,稍微动一动便是满身的汗。单薄的布料濡湿了贴在背上,膈得人浑身不舒坦。
为着能让一旁转着轱辘打水的春英听清她说话,刻意停下来,抬头冲春英招呼。
“半吊子,瞎胡说。那话是骂那些个小人心口不一,坏心眼儿的,怎么能够用到小姐身上?”春英微微喘着粗气,抽空回头叫她来帮忙。
绿芙嗳一声,说错话也不是头一遭,全不以为意。呼啦一声站起来,湿哒哒的手在围裙上里外抹一抹,这才发现另一手还拿着捣衣的杵子。正要放下过去帮手,却见冉姑娘屋里香萝过来。手上还抱着个木盆,看春英打水吃力,盆子往地上一搁,挽袖子抢了个先。
“忙你的去。”说罢与春英一道,将满满一桶井水抬了出来。
落地时候水花在桶里荡一荡,溅出来,清清爽爽洒了一地,也不怕湿了衣裳。这时节,正热得脑门儿都在冒汗,身上沾了这沁凉的井水,反倒觉得通身爽利。
春英支腰站起身,笑着道了谢。见冉姑娘屋里另一个婢子滨菊掀帘子,也跟着出来,便猜想冉姑娘这会儿也歇下了。
“春英姐姐跟绿芙也在的。”滨菊手上捧着装澡豆的匣子,招呼了人,便唤上香萝,两人回身又去打水。
都是抽这空当给自家姑娘浣洗衣裳。洗干净了晒院子里,日头底下小半时辰便能晾干。盛夏里头,就这活计最讨丫鬟们喜欢。既凉爽,差事儿也容易。
不像寒冬腊月里,那时候搓衣服,三两下就能冻得手掌发麻。若是皴裂了口子,只稍微碰一丁点儿冰水,那是火辣辣钻心的疼。能折磨得人狰狞着脸,连连抽气儿。
四个丫头凑一块儿,说起话来自然就热闹。
绿芙将洗好的纱裙往春英面前朱漆盆子里一搁,从身后笸箩里摸出一只月白的绫袜。随手抹一把澡豆,很是利落在手里搓洗。
“咦,这澡豆的香味儿真好闻。”身旁滨菊皱鼻头嗅一嗅,“莫不是里面添了麝香?”
澡豆是个好东西。凡夫俗子,天潢贵胄,平日里都离不了。不同只是权贵人家使的,里头添了许多上好香料。讲究些的大户人家,只一味香料,便能抵寻常五口之家一年的口粮。
如麝香这样儿的,更是寻常难见。搁京里都是抢破头的上等货色。滨菊不想自家姑娘出自将军府都没能用上,倒是这出身寻常的七姑娘,平日瞧着凡事儿不出头,用的物件这样考究。
若不是她在京里见过夫人身边小桃红洗衣时用过,闻着这味道有几分熟悉,怕还真认不出来。听说那盒子澡豆还是老爷上峰赏的,夫人尤其喜欢。就不知七姑娘这大半匣子,又是从何处得来。
春英不想滨菊竟认了出来,赶忙赶在绿芙搭腔前,抢了她话。“哪里是麝香,或是闻着有几分像,却是府上二爷从胡人贩子手上买了来。不值几个钱,就图个新鲜。”
绿芙啪啪捶着捣衣杵,春英怎么说,她便跟着点头附和。管大人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