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楚又一次和这个狰狞而尊贵的伟大生物面对面,只是这次距离更近,情势更危。
“还不快走!”穆青厉声道。
“走不了……”夏楚苦笑不迭地仰视头顶的九颗山岳一般的蛇首,紫红色的鳞片几乎阻挡了所有向上的视线,嶙峋的独角和背棘像是深海中常年沉寂的古山峦。
“海德拉的躯体不知道绵延了多么广阔的海域,此刻他紧紧地盯着我们,逃跑很不切实际。”绝境面前夏楚出奇的坦然,生死难料他才会紧张,但必死无疑就没有必要挣扎了。
“他没有立刻杀死我们的意思,不然仅仅是‘意志’层面的威压,就足以让我们葬身海底。”穆青微眯眼眸,发散‘意志’尝试与海德拉沟通,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不行,他不理我。”穆青焦虑地转身,双手搭在夏楚肩膀上,郑重其事地道,“如果有逃生的机会,千万不可以放过,不用顾虑我的安危,把情报传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夏楚没有应声,他知道他和师姐的生死完全在海德拉的一念之间,两只蝼蚁在上位者面前再精打细算,如果对方动了杀心,也逃不过被一脚碾死的下场。
夏楚想破头都想不到能让海德拉放过他们的任何理由,只能期望海德拉打心眼里轻视他和穆青,把他俩当成屁一样地放了。
可这也是不切实际的,因为海德拉正意图不明地默然注视着他们,十八只血色眼眸不仅是炯炯有神那么简单,简直称得上灿若星辰,让幽黑的深海律动着神秘又危险的血光。
夏楚的手一直紧紧握着铁剑,此时此刻,铁剑所赋予的奇妙力量是他最大的倚仗。
“师姐,神真的就那么轻易的死了么?”场面安静了一会儿,夏楚突然低声问道。
穆青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瞧海德拉的反应,才皱眉忍耐着胸口的疼痛回道,“你不是亲眼看到他的尸体坠入深海了么,那具尸体只是平凡的ròu_tǐ,神灵层次的‘意志’已经彻底湮灭了。”
“难以置信。”
“生命总是脆弱的,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突兀地熄灭,无论是人,还是神。”
“可那位神为何明知暴露的危险,还这么不管不顾呢……”夏楚着低头打量了一眼铁剑。
“神的思维与我们完全不同,他们对自身生命的理解不仅仅是局限在生命的延续上……”穆青语气有些不确定,“或许铁剑中蕴藏着比生存更有价值的东西,连神都要舍命追逐。”
“这或许也是海德拉与我们对峙的原因。”夏楚扬了扬铁剑。
穆青闻言无声地看了他良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师弟,如果铁剑里藏着某些难以想象的秘密,那么和铁剑产生奇妙联系的你,是不是也充满了疑点呢。”
“……这把剑银也用过。”
“那个年轻的猎魔人只是掌握了引导这把剑中的‘意志’的方法,很粗浅,我和楚江都能做到。”穆青眸光深邃,“而你不同,你刚才和铁剑产生联系时,爆发出的力量连我都无法抵御,大胆地讲,和神力也没什么差别了。”
“我身上的古怪很多……”夏楚面无表情地道,“这些日子我面对的人和事越来越高端,越来越可怕,我身上的异常也层出不穷,且愈发超出想象。”
“铁剑是谴部分真相的钥匙,没准也能帮助你找到答案。”
“不,我觉得我的答案在别的地方。”在数千米深的海水中,在地球上最庞大的生物跟前,夏楚再次回忆起了和他在地下聚落的破屋里一起狼狈求生的绯红。
绯红,这个名字熟悉而遥远,对他之前的生活意义非凡,而现在看起来,似乎对他之后的影响更大。
“你有些感伤,想到了什么?”
“现在的情况难道不够我们感赡么?”夏楚苦笑了一声。
眼前的“血海”突然剧烈的翻涌,海水涌过脸颊,带来难以忍受的压迫感和刺骨的冰冷。
海德拉动起来了……
因闲聊而稍稍放松的夏楚和穆青再次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刚刚深海的水压与窒息感让他们有一种类似醉酒的感觉,麻痹了危机意识——此刻两人毛骨悚然,因为他们知道海德拉毁灭他们只需刹那的功夫。
不对……
夏楚在海水中感受到了一种很难形容的律动感,他立即看向穆青,发现师姐目光深邃,神情由警惕转为诧异。
“他似乎在与我们交流,我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连海水都承载着他的情绪,像是有了生命。”
海德拉的蛇首渐渐远离,刺眼的瞳光随之微弱,庞大的躯体挪开后,巨量的海水泰山压顶式的灌了过来,夏楚和穆青难以抑制地剧烈浮沉。
夏楚任由身体随波逐流,与海德拉最后一颗还未离去的蛇首对视,隔着层层水幕,他觉得自己似乎看懂了海德拉的眼神。
夏楚看着离去的海德拉,穆青看着愣住的夏楚……在她的视野中,夏楚的眼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有不解,有怀疑,也有一种浓郁的悲伤,伴着眼角的泪花在海水中消散,进而转化成一种无意义的虚无。
她脑中浮现出一个奇妙的联想——就像千百年前死去的人从枯冢中爬了出来,看向陌生世界时的眼神,那么怀念,那么悲伤。
她当即意识到,海德拉是在与夏楚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