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忠颔首,此刻他已经变得和颜悦色,替吴宗年将背后的绳子松了松,吴宗年也后悔:“都怪我,先前太急,未能将缘由与辛曲长说清楚……”
“幸亏吴先生没让辛曲长知道你与西安侯的交情,否则人头早已落地!”
文忠心里蔫坏,偏偏不想帮他们解开这“误会”,在吴宗年耳边低声道:
“吴先生不知,先前车师之战,辛汤攻交河东门,损失不小,可车师王却让西安侯派人攀崖上去擒了。最后辛氏兄弟只得辅助之功,想要屠城泄愤,又被西安侯制止。辛汤心中不平,扬言说什么‘卖力者居次功,敦煌儿得首功’。为了私仇而坏国事,辛汤定做得出来。”
留下吴宗年在那自己琢磨,文忠又打着官腔,吓唬了两个小兵一通,让他们带着吴宗年跟自己回营地。一层一层往上,将直接领了辛武贤军令的屯长找来,与他商量:“我看这吴宗年,暂时杀不得。”
“其一,辛曲长酒后的话,能当真么?”
“其二,你可知这吴宗年与西安侯是什么关系?一起出使楼兰,斩了楼兰王首的袍泽,生死之交!西安侯最是护短,军中谁人不知,据说为了四年前一个小小燧卒之死,在黑戈壁里,将来降的匈奴小王子,连带其手下数百人给斩了!”
文忠口才不错,让那屯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奉辛曲长之命杀了此人,日后西安侯追究起来,辛曲长有其兄护着自然无事,倒霉的还不是吾等这些办事的小吏?”
屯长被吓到了,但也抱怨道:“居然还有这等事,那方才辛曲长下令时,文君为何不劝?”
文忠叹息:“辛曲长好酒,每逢醉酒就鞭打士卒,还是往死里打,连我这军司马丞,都挨过几鞭子,方才出言,找抽么?”
文忠摸了摸肩膀上深深的鞭痕,他被打时默不作声,可心里都恨着呢!至于被辛汤指着鼻子尖侮辱痛骂,问候祖宗十八代,说要和他母亲妻子发生关系云云,更是数不胜数,若非文忠能忍,早就夺刀杀了这厮。
平日辛汤有辛武贤护着,找不到报复的机会,眼下却是辛汤自己寻死,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贪功,想将那标明匈奴各部所在的地图私吞,竟要手下宰了吴宗年。
若吴宗年所言不虚,那辛汤这回,可是要将西安侯、义阳侯得罪死了!他摊上大事了!
更何况,自己可以籍此机会攀上西安侯,值得冒险,大军出征西域以来,蒲类麾下,以西安侯一部立功最多,谁不眼红?文忠也懒得伺候辛汤了,他是想在西域做一番事业的,若能上了西安侯、义阳侯的船……
那屯长被文忠说服了,同意先不动手:“吾等再去请示辛曲长?”
文忠摇头:“曲长立功心切,追匈奴去了,此刻恐已至数十里外。”
“那去问问辛都尉?”
文忠还是不同意,辛武贤若知晓此事,说不定就替辛汤掩盖过去了:“此事至关重要,不妨将人交给我,我直接去大营,禀于赵军正!”
这时文忠一回头,看到吴宗年衣裳单薄,在寒风里打哆嗦,立刻走过去,解下自己的羊皮裘给他披上,笑道:“吴先生快裹紧些,可不能让心怀大汉的忠臣冻着!”
……
吴宗年只觉得,这一夜好像跟做梦似的。
他先是从匈奴人处逃了出来,在林子里差点被狼吃了,遇上汉军前锋时欢欣鼓舞,结果却挨了一顿狠揍。又绑了一夜胳膊几乎断掉,甚至还被汉卒用环首刀顶着脖子,差点性命不保。
而在最黑最冷的深夜后,黎明的曙光终于来了。
赵充国的大营在西且弥国都外,他们是离开车师奇袭东且弥,走的竟然比韩增更快些,赤黄色的旗帜依然如太阳般夺目,刺得吴宗年睁不开眼。
在文忠走了军法官的系统直接上报后,军正赵广汉已得知此事,不放心他再经他人之手,亲自出来接吴宗年。
这位在长安以秉公执法闻名的循吏,国字脸全程阴着,入营后就开始了审讯,反复询问吴宗年这些年的经历。
赵广汉虽听任弘提及过吴宗年可能是诈降,但仍将他当做投敌者来审讯,从吴宗年如何被俘,为何投降,在渠犁的作为与任弘所述是否一致,为何替右贤王画计屯田,再到娶胡妇生娃,一点细节都不放过。
问完吴宗年的所作所为,又开始问他昨夜辛汤的所作所为,并与文忠确认一遍。
而赵广汉的书吏,则将吴宗年和文忠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随身携带的简牍上,似是要作为呈堂证供。
“你说地图被辛汤抢走了?”
吴宗年应是,虽然先前满腹委屈,可现在,吴宗年几乎要将自己受辱几死的事忘到脑后了,现在最紧要的,是快些见到蒲类将军,伊吾王发现他逃走后,定会派人告知各部驱牲畜老弱逃离,迟了就追不上了!
这是他在匈奴潜伏整整四年来,唯一能证明自己不虚此行的事了。
“地图虽被抢走,但右部屯田种谷,是我主持的,那些地点,都记在我心里!”
吴宗年接过笔,在帛上花了半刻时间,画出了一副他偷偷描绘,看了无数遍的地图,而赵广汉则呈送给蒲类将军。
过了赵广汉这关,吴宗年终于得以去见蒲类将军,但卫士还是提防着他。进大帐时,赵充国的老仆赵甲要求吴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