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拍得很轻,可这话语中的敲打犹如巨锤猛击,任弘只感觉肩膀都要垮了。 好在双腿还立得住,多年来的行伍生涯,在西域河湟出生入死,对一个人意志锤炼是很有帮助的,若换了还在悬泉置做小吏,刚穿越的自己,受此惊吓 肯定直接跪了。 任弘还站得住,且面色没有大的惊惧,也因为那一日皇帝召见问对时,他的回答,十分小心,哪怕今日再复述一遍,也无所畏惧。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任弘立刻垂首,对霍光低声道“下吏当日得陛下谬赞时也说过。冠军侯一直是弘少时仰慕的英雄小子虽无卫霍之方略,但也当大汉扫清胡尘尽绵薄之力,愿再复封狼居胥的伟业” 下一句,则是他今日才补上的。 “在天子和大将军麾下” 有毛病么 一点毛病都没啊。 其一,我没有向皇帝表忠心,与之联合对付霍氏。 其二,我与大将军的目标,是一致的,更愿为君马前卒。 也是啊,他任弘跟贤良文学从一开始就不对付,怎么可能与之为党 这一点,霍光自然也清楚,这忽如其来的摊牌,只是敲打敲打任弘,告诉年轻人一个道理。 别自作聪明。 顺便让他收起多余的心思,乖乖听话。 因为霍光也需要任弘。 不仅是征匈奴时有用,还有今日入宫,霍光非要拉了四个非其党羽的人进去,其中有苏武这种名重天下的人物,任弘这种拒绝了他招婿,绝非霍氏一系的列侯,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大将军一边极其揽权,连皇didu监视上了。却又爱惜羽毛,还是想做周公啊。 见任弘没被吓趴下,霍光又暗叹了声可惜,他若做了霍氏女婿,该多好。 这时霍云也已排除危险出来了,步履匆忙,到霍光耳畔说了如此这般,大将军再不耽搁,立刻带着群臣进了温室殿。 进殿的路上,任弘心里想的却是,将自己与皇帝密谈的内容泄露出去的,究竟是谁 第一嫌疑人自然是当日在场的金建,可瞧他关心皇帝安危,慌张到开车撞殿门上的做派,又有些不似。 任弘的目光,不由瞥向了一同入内的奉车都尉金赏,越发觉得这霍家的四女婿可疑。 没想到啊没想到,大汉忠良金日磾的儿子,居然是双面间谍任弘还是小觑了他啊。 金赏似乎感受到了任弘的瞩目,抬起头回望过来,竟没有躲闪,反而笑了一下,笑里满是无奈。 刘弗陵将这位玩伴当成金日磾第二,忠诚厚重,可作为霍光女婿的金赏,深知大将军的可怖之处。霍氏党羽盘根错节遍布朝野,未央宫里也尽是其眼线,怕的就是落了吕不韦的下场。 从始至终,都只是刘弗陵自作聪明,一切都落在霍光眼里,只是未加干涉,任由天子绞尽脑汁。 再加上小皇帝身体本就不好,一旦山陵崩,金家除了大将军,还能依仗谁呢 任弘复又望向前方霍光那虽然不高,却撑起了大汉半边天的身躯,暗姜,还是老的辣 “在河湟,在西域,我可以逞逞虎威,可回到长安我还是做狐狸吧。“ 他知道,往后得十倍小心,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了。 温室殿内,上官小皇后一直在轻声啜泣,虽然皇后詹事要求她做好“天下母”,不轻易流露感情,可这也太难为一个年仅15岁,放后世才刚初三的小姑娘了。 因为椒房殿离此较近,上官小皇后最先抵达,也目睹了丈夫最后的清醒时光,以及之后持续的晕厥。 据金赏说,天子先是胸口卒然大痛,咬牙噤口,而后舌青气冷, 汗出不休,陷入昏迷。 期间天子奇迹般的复苏醒来一次,还保持着清醒,并对上官皇后说了几句话,而后便再度昏迷,再未睁开眼。 见皇帝手足乌青,上官皇后犹豫之后握上去时,不由打了个寒颤。 冷如冰,像极了腊月的雪。 上官澹还带着婴儿肥的稚嫩脸上,满是惶恐和畏惧。 她害怕生死离别。 始元四年,上官澹才五岁,便被祖父、父亲送入宫中,初封婕妤,月余,立为皇后。 她可以说是在宫里长大的,最初时懵懂,哭着抱着母亲的腿,死死拉着车门不放,进了宫也终日哭哭啼啼。 而那时候刘弗陵也才12岁,年少多慧,自然没耐心与这动不动就红眼想父母的小哭包玩耍,不爱搭理她,偶尔共食完毕,就拂袖而去。但宫里生活还算惬意,除了地方大点外,与寻常的贵族淑女没什么不同。 但元凤元年,上官澹8岁那年,剧变袭来,祖父、父亲因为参与推翻大将军的“谋反”,上官氏一夜之间族灭,只有她活了下来,多亏了霍光外孙女的身份,得以继续在宫中为后。 那之后,一切便不同了,身边的人,换成了外祖母霍显派来的亲信。少女不敢哭了,她必须懂事,听话,否则连自己都随时可能被换掉,换成某位姓霍的妹妹、侄女入宫取代她的位置。 而从小便是孤儿的刘弗陵,从那时起倒是对她对了几分同情,时常来椒房殿看看上官澹,甚至会带她去太液池玩耍,因为皇帝有心疾,不能下水,便怂恿她卷起衣裳下去玩水,但才露出莲藕般的小腿,却被皇后詹事板着脸阻止了。 元凤四年,帝加元服后,这对已经在未央宫里共同生活了六年的夫妻,甚至还尝试了夫妻之事,那时候她才12岁,身体都未长开,自是十分艰难,痛得死去活来,皇帝是个温柔的人,也未强求。 之后数年,天子身体越发不好,太医令说应减少房事,一夜之间,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