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谏这个词,皇帝耳朵早都听出老茧了,多少大臣上折子都说死谏,不过是装模作样,想要落得个直言谏诤的美名罢了。
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个个缩头乌龟。
现在听儿子这么说,皇帝照样嗤之以鼻“死谏是吧?那朕不应,你去死吧。”
皇帝料想,儿子这次定会要求饶了。给个下马威,也就不敢再闹了。
孟池羽定定地看了皇帝片刻,眼底闪过莫名的情绪,喉间微微一哽。
皇帝见他怕了,心中得意,正要开口,不料听见小爷如玉般冷冽的声音响起“您要儿臣死,儿臣当然不能不死,只恨不能死在沙场上,倒要死在这里。”
皇帝一愣“你要干什么?”
“不如父皇如何赐死儿臣,白绫还是毒酒,现在就上吧。”小爷冲动之下,视死无畏。
“你——”皇帝指着他,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声通传“万岁,鞑靼人的使节到了。”
“鞑靼”这两个字现在简直就是小爷的触电开关,他一听见,跪都不跪了,刷地站起身,一副要出去拼命的架势“我没去灭蝗虫,蝗虫还找上门了!”
皇帝无奈,人都到殿外了,只有命侍卫暂时将儿子绑了,堵上嘴,藏在暖阁的隔间里。
不一会儿,鞑靼使节躬身而入。他身材矮小,鼻子扁平,穿着胡服,进门朝拜天子后,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语,直截了当地提起和亲一事。
皇帝下意识看了隔间一眼,怕这小子闹出什么动静,不过幸好,小爷被绑得结结实实,闹不翻天。
“皇上?”鞑靼使节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皇帝本来也没下好决心,到底让哪个公主出嫁。他舍不得女儿,原本想挑一个宗室女子,代替女儿出嫁,可鞑靼人说得很清楚,必须要皇室直系血脉,否则免谈。
他犹豫着“朕还需时间再计较。”
鞑靼使节摇头,拱手道“我们大汗派小臣来此,就想要马上将和亲之事定下。并且,我们大汗这次带来了足够的诚意。”
被缚于隔间中的太子,竖着耳朵仔细听——
鞑靼使节说,如果和亲之事能成,鞑靼人愿意交还侵占的城池,并与大雍永世修好。
啊呸!小爷要不是嘴被堵着,肯定啐到他脸上去。交还城池?百姓都被蝗虫荼毒得差不多了,还命来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激动起来,拼命挣扎。
隔间里响起一阵动静。似乎有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有撞击地面的碎响。
鞑靼使节耳朵尖,往隔间方向看了看“皇上,里面还有旁人?”
“朕养的一只猫,总是到处乱窜。”皇帝敷衍地解释道。
小爷可比猫能折腾多了,侍卫们见小爷乱动,好几个壮汉上去才摁住他。
使节也没太当回事,继续和皇帝说他们大汗的“诚意”,以示鞑靼人与大雍朝修百年之好的决心。
鞑靼大汗这么做,并不出人意料。眼下的对战,大雍虽说是吃了几回败仗,但是毕竟国家根基深厚,若真要长久作战,鞑靼人未必能耗得起。
一贯以来,鞑靼人都是来边境抢了东西就跑,并无霸占中原的野心。这次虽然占了几个城池,也不过是想多洗劫些金银珠宝,顺便耍耍威风。
游牧民族居无定所,游散惯了,要真让他们在这里驻扎,也是难为。
皇帝听完,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里掂量了半天。想起大女儿紫阳公主母亲过世得早,只留她一个苗儿,终是不忍,只好割爱小女儿贺阳公主。
“那就……派贺阳公主与你们大汗……和亲吧。”皇帝的声音显得有些苍老。
小爷被几个壮汉按在地上,听上皇帝这句话,悲愤交加,差点没把嘴里塞着的布咬碎。
鞑靼使节却是一头雾水,反问“贺阳公主?什么贺阳公主?”
皇帝一愣,故作镇静道“贺阳公主是朕嫡亲的小女儿,派去和亲,已经充分说明朕的诚意。”
鞑靼使节忙道“皇上您误会了。我们大汗所说的和亲不是这个意思。”
他接着解释道“我们大汗所说的和亲,不是要迎娶贵朝公主,而是想将我们的鞑靼公主嫁给贵朝的太子。”
殿内出现了可怕的安静。
和亲这种事,谁都以为是把公主嫁去夷蛮,谁能想到是娶个夷蛮公主回来?鞑靼大汗的脑回路,竟然如此清奇。
不过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太子是国之储君,即是未来的皇帝。如果太子娶了鞑靼公主并生下嫡长子,大雍将来的君主身上,就有一半鞑靼的血脉。到那时候,鞑靼大汗就成了皇室嫡子的外祖父,鞑靼与大雍成了一家,他们来犯边境时就不必再忌惮……
皇帝说“朕的太子,已经娶妃。”
鞑靼使节却笑道“我们大汗说了,男人多娶几个老婆不算什么,太子年少有为,娶妃乃是常事,只要我们公主嫁来是正妃就行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将现在的太子妃贬为侧妃,让他们公主来做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皇帝想起儿子就犯头疼。
若是派女儿出去和亲,女儿家心肠软,他这个父亲说几句可怜的话,还能安抚得过来。儿子可不一样,要逼急了,不会真反了吧?
却不知,此时隔间里,小爷墨玉般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
孟池羽那头倔牛的脾气,连他老子都犯怵。皇帝不敢贸然答应使节,先随便对付几句,打发他下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