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明问说“三叔跟我一样办养鳖厂亏得精光,后来又大病了一场。他儿子还是个大学生毕业生,迫不得已才出国去拼一拼。”
俞大明认真地看了看俞光明,:“你生过大病?看上去身体状态不错,我也没听说过。”
俞光明憨憨地笑了,:“村里那么多事,您哪能都知道。我那时养鳖,因为学艺不精,又时不济人,没赚到钱,但也不欠债。后来没事干就去了外地干上了苦力活。可才过一年多,人不舒服不得不回来,从镇医院医到县城医院,说是胃里长东西,再去了省城医院,最后还是得动手术,手术完还得化疗。老婆子不识字,在医院里侍候不了人,就苦了我儿子一个人。他那时才大学毕业两年,一个月赚三千多,可不够我一天的医药费。外资厂不允许他老请假,他就只好辞了职。我那时真想不开,老婆儿子就天天看着我,怕我寻短见,说我怎么着也才五十出头,阎罗王要是收了我,她们也跟着我去冥王府闹大殿。可我们那时真到了倾家荡产的份上了,想到了卖房卖地。因为我生病,儿子的工作没了,女朋友也没了,一听到有出国的门路,眼睛亮得跟挂了探照灯似的。跟他的姐姐一合计,姐姐就在外头帮他借了三十几万,他就连夜走了。我那时还在做化疗,他到了英国后我才知道。”
俞大明感慨说:“是病不得,一到医院就知道钱够不够。我们有单位的,生病住院还能报销一大部分。”
俞建华:“姑爹,说了您可别生气!我这人口直,也不故意说您!有单位的人还可以领退休金,可没单位的人呢?啥都没有!都是只有两只手两只脚的人,怎么从生到老同一路子,却被划分了三六九等。偷渡的哪几个不是农民的儿子?几个当官和有钱人的孩子去玩这种活?”
俞大明呵呵笑,:“你这脑瓜子又犯精了,不知道有贡献的人才有退休金?”
俞建华却说得认真,:“我阿爸一辈子只当农民,他就没做过贡献?老农民种菜种粮就不是贡献?没有了农民,大家就命好全吃进口的?农民老了不能干活了,他就不算退休?他就该天经地义没有退休金?哎呦喂,越说越生气!哪个官老爷要是能说给老农民退休金,我给他磕头去。”
俞敏涛:“现在没有,总有一天会有的。就像以前没有冰箱空调,可如今这些东西司空见惯一样。”
俞建华“村里的人都在说人这辈子就图养儿防老。老了老了,孩子却都不在身边,再本事又有什么用?人老了,不就希望有人在身边知冷知热,给再多的钱也是没用的,钱再多给也称不上孝顺。”
俞敏洪和俞敏涛等人尴尬得只能点头称是。
俞光明却说:“建华,你这话说过头了。我儿子在国外,靠他的努力,我不欠债了,这张老脸也算保住了。他总说我身体不行,他寄钱养我,体力活再也不让我干。可我不求他给我寄钱,只求他尽快拿到身份安个家,像涛涛他们这样可以正常地来来去去就好。”
俞敏佳端了茶水进来说,:“是我爸爸不想去日本,他要是愿意去的话,每年住上几个月也是好的,省得我们忧心。”
俞建华“出国的人老了都想着要叶落归根,姑爹怎么可能老了反要出国?不如你回来好了。”
俞敏佳苦笑说:“我的爱佳是不需要人照顾了,可轮到给自己攒老本的时候,在东京当售货员比在福宁还是赚得多,我回不来了。”
俞大明忽然想起自己想说未说到的正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你们都听着,我刚刚的话还没交代完,我自己不要骨灰,不要坟地。但海海必须去南洋,好歹去问一问,他义父回唐山的愿望变过没有,因为那也是你们外公的遗愿。我不能不记得,做人要有交待。”
俞大明又开始激动气喘。
俞敏佳搀扶住父亲,心疼说”
俞大明莫名间有了怒意,用力甩开俞敏佳的手,:“你不要总顶撞我!你们都先顺了我,才有资格说孝顺二字!”
大家见他生气,不敢多话。
俞敏涛讨好般说:“爸,我上回参加了全球华人商会,照了一张大合影,我这里还有墨墨凯凯在美国的生活照,我去给您冲洗回来,您平时可以看看。”
俞敏涛下午就捧了许多相片回来,有一张特大尺寸的全球华人商会参与者合影,合影者足有千人,俞敏涛虽在其中,可若不仔细辩认,谁也认不出他来。但在密密麻麻的一堆人中,最前排有位中央领导的面容还是清楚可认。
俞大明捧着大照片看了又看,特意让俞敏涛又去买了大照框,将大合照挂在客厅墙上,就在原先悬挂俞细命和叶芙槿照片的地方。
俞大明坐在厅里,望着相片,笑容满意知足。
俞敏俪望着父亲,心里却酸涩凄楚。
俞光明留下来了,俞家兄弟姐妹们松了一口气。
相聚时短,离别情长。俞大明强颜欢笑地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再次离开。
所有人看见了他的假装坚强和快乐,但所有人都无法停下脚步,似乎远方才是他们选择的宿命和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