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唐怀民一夜没睡,通红的眼死死瞪着仍在运动的木傀儡,他头也没回地跟女儿说。
唐蓉的帕子被揪得不像样子。
这是她第无数次看向门口——天快亮了,代表鬼门就快关了,那个承诺给小秋做娃娃的女孩子,现在到底怎么样?
“蓉儿,是爹害了你啊……”唐怀民捏紧拳头,真是体会到了心如刀割的感觉,他现在不是心疼自己送给那位大师的钱财,而是终于意识到,是他的异想天开,把他珍爱的女儿拖进这场灾祸里。
这个房间是阵里最安全的地方,大师也是这样告诫的,所以他一直把这里封闭着,还编造了闹鬼的传言,从来不让人靠近,所以就算下人回来也不会来这里找。要是哑妹拿鬼门没办法,她被吸进去,回不来,那么父女俩就会被活活地渴死饿死。
无论唐怀民对哑妹持什么态度,事实就是,他们三个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哑妹活,他俩才能活。
唐蓉苦笑着说:“爹,这是什么话,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她心情很复杂,“爹,要是我们活着出去,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生活,行吗?女儿实在不愿再嫁了,若是嫁给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是害了我的孩子,也是害了您的孩子啊。”
唐怀民一震。
“您知道女儿活到现在最羡慕的一个人是谁吗?”
“……谁?”
唐蓉难得露出憧憬的表情,眼睛好像在发光,她唇角微扬:“是当年给我上课的女先生,您应该记得,她的眼睛比宝石还蓝,皮肤很白。”
“哦……她,我确实记得。”唐怀民知道她说的是谁,不过洋人的名字总是拗口,他记不清怎么称呼了。
“她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女儿最羡慕的就是她活得很自由。”唐蓉的笑容渐渐黯淡下来,“从小,我读书、练字,听的是女则女戒,抄的是诗书礼义,我不敢说这些东西我不喜欢,您瞧瞧跟我出身相同的姑娘,哪家不是打小就开始缠足,路都走不稳当,大家都说那样的脚好看,连她们自己都信了。”
唐怀民沉默了一会,说:“你娘本来也要给你缠足,因见你哭得厉害,这事就算了。”
也因为他那时官位不低,而且夫人打理有方,家里富裕,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两口子夜里一合计,实在心疼闺女喊疼,最后决定,要是以后真没人愿娶,就给唐蓉招个上门女婿,样样受制,不怕他欺负了她。
正如唐蓉所说,汉人官员家庭里没给女儿缠足的,怕是数不出几家来。
“对,所以女儿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那时候女儿年纪小,拉着先生的手说以后要去她的故乡玩,还要嫁给跟她一样蓝眼睛的人。奶娘听见了,让我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后来,夏家就来提亲了……”唐蓉眼神开始恍惚,恨意再度卷上来。
唐怀民痛心疾首,“我当真不该把你许给他!那个畜生!”
这是头一回听见父亲的忏悔,唐蓉一怔,心里有块地方似乎开始释然了,她叹息着摇头:“便是不嫁他,也要嫁给旁的男人吧。这么想着,像哑妹那样的身世倒也不错,至少不用强迫自己嫁人……听着别人的规矩过活,生儿育女,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父女俩在屋里谈话,大概没想到这些话都被屋顶上的兰疏影听入耳中。
兰疏影来的时候路过厨房,发现灶上有鸡汤,还翻找到别的食物,应该是唐家下人被遣得匆忙,没来得及收拾。她正巧饿了,在那边简单吃了点,顺便给这父女俩送点夜宵。
谁知道正好赶上一场亲情互白。
她用手帕垫着一块鸡翅膀默默吃着。
鬼王很是眼馋,从识海里出来,大力吸收鬼门带来的煞气,假装自己在吃饭。
“快日出了啊。”
她抬起头,天边的微红映在漆黑的瞳仁里,一夜没睡,给这具身体带来了一点后遗症,比如头昏脑涨,但她一点也不困。
因为,快到收战果的时候了。
天上的红光还没显露出来,她眼睛深处的火光却已经沉默着点燃。
屋子里的唐怀民父女俩正在说话,突然感觉一股炽烈的火风在房间里横冲直撞,唐蓉猝不及防,被扫倒在地,打在脸上的那撮头发明显已经焦了!
这是什么东西?
她脑子里冒出问号。
紧跟着来的是一道难辨雌雄的声音:“烧!!!”
唐蓉懵了,刚回点力气的手臂又软了下去,她看向踉跄的父亲,发现他也是一脸莫名。
二脸懵逼。
刚啃完的鸡骨头从手帕里滑出来,顺着屋脊,骨碌碌滚到水缸里,扑通。
兰疏影眨眨眼:“你……”
“火灵?”
她面前是一道金红色的影子。
高约两米,大致呈现出人形,它没有五官和衣服,单纯就是火焰的一种形态。
一头长至腰际的头发,十指蓄着尖细的指甲,身材瘦长,腰部以下并不是腿,而是雾状的火。
兰疏影很确定这就是那朵火莲的灵。
它的气息,跟两种火焰结合后的气息基本相同,或许是因为在鬼门那边屠戮过阴界高级生物,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满身凶煞,哪怕它静静站着,都有一股浓稠的血腥味飘过来,浑身裹着暴虐的气息。
兰疏影回忆着当年那个萝莉身材娃娃音的小火灵,怔怔地感慨了一句:“你长大了啊。”
不,这应该是黑化了吧。
火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