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来,能赚多少钱?”大堤上有只狗在撒欢,郝星按了按喇叭,那狗夹着尾巴回头一看,然后撒起腿子飞跑,一会儿就离开了堤坝,跑到农田里,站在自认为安全的高坡上,摇着尾巴,看那个恐怖的庞然大物。
天空地旷,放眼望去看不到人影,只有静谧的农田和土地,稀稀拉拉的枯树枯草,高坡低地一望无际的湖,加上掩映在树中的村子,农闲的农村,能收入眼睑的就是空寂和落寞。
“赚钱?”不仅仅是桔子没想过赚钱这种事,村里没几个人想过赚钱的事,反正从出生那天开始,就看着长辈这么活,他们也想不出有别的活法,于是天经地义的,也这么活,至于为什么这么活,有没有别的什么活法,没人有脑力去想去问。活着要达成什么样的理想,更是闻所未闻的遥远话题。是的,每天干活,有饭吃就行了,卖鱼的钱能顾得上人来客往,人情世故更好,村里的人情打欠条的不是没有,而且很普遍,大不了,你的人情来了,用欠条还上。
“你有钱买喜欢的衣服吗?譬如说手帕,我记得你小时候想要一个绣着龙的红手帕,你买到了吗?”郝星问。
桔子长得很漂亮,皮肤白头发厚,眼睛大,还善良,当然也愚昧,小学没毕业,待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渔村里,你别指望她不愚昧,活了几十年的老人也不见得有多聪明,视觉决定了他们脑子的开阔程度,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儿几十几百年一成不变。郝星感觉到悲哀,但也无可奈何。
你想改变世界,奈何世界不接受你改造,因为你能力不够。
见桔子一脸羞涩地摇头,她道:“你想离开这个村子,出去赚钱吗?”
“想,做梦都想,我想离开这个村子,再也不回来,我想嫁得远远的。”桔子说出了自己的理想。
停顿了一会儿,桔子说:“等我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一块绣着龙的红手帕。”
“那你晚上跟我走,到朵岭去赚钱?”
桔子愣住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时到地方了。
说是后村,从姑姑家里能看到对面的村落,但郝星开着车,沿着河堤、田间小路,乡间小路,颠颠簸簸居然走了半小时,在桔子的指引下,将车开到大表姐桃子家门口。
在搬离郝梁村的时候,桃子表姐还是郝星眼中最漂亮的女孩,嫁人之后没几年,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嘴一张,就令郝星感到心寒而痛。这才多大一点岁数?两颗门牙居然没了,黑洞洞的严重影响面容,人瘦得变了形,皮肤缩在骨头上,干瘪得像个老太太。
嫁时美仙女,婚后成巫婆,岁月快如刀,杀却美娇娥。
“桔子,你来了,这是谁的车?”
郝星跳下车,道:“桃子姐,我是郝星。”
表姐夫郝星认识,是乡村小学的老师,看着忠厚老实,还有点小帅,两人站在一起,桃子姐居然比她丈夫看着老十几岁,不像夫妻像母子。
桃子会生儿子,一生就是三个,没一个闺女,家里的重担就全在她头上,听说生第三个的时候碰上难产,差点连命都丢了。
做一天姑娘,当一天官;嫁为人妇,事无巨细都得管。管着管着,姑娘成了婆婆,青春去了,不再回还。
“桃子姐,你是受了多少苦啊?才多少岁呀,怎么老成这样?”郝星道。
“家里屋外事多,一大家子人要伺候,我知道你是笑我的牙,家里现成的医生,等我有时间了,去子房找大哥补。”桃子面露愧色,好像自己的容貌丢了郝星的脸,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郝星是想冲生活竖中指,但这个世界里不知道有几百上千万这种人,被生活压得喘不过起来,还以为是自己能力不够,从未质问过生活,为什么对自己这样。
“姑姑让我来接你过去做饭,是这样,我们在朵岭开了家商店,还要再开一家五金建材店,需要人,奶奶说让你、桔子、铭钢、铭铁表哥都过去,每个月给你们开工资,你的工作很简单,每天给大家做三餐饭,不忙的时候做一下超市的卫生。”
“真的?”
“真不真,你跟我走,我爸和奶奶都在你家,一起过去吧。姑姑让我开车来接你们的。”
桔子道:“快点,妈要陪外婆,等着你做饭呢。”
“那我换件衣服就去,你们进屋喝杯茶。”
郝星摆摆手拒绝了,看着排队站在门口的三个晚辈,还有一看就是没干过农活的表姐夫,道:“我们就不进去了,姐夫肯定要在家里坐镇,三个小的在家里也帮不上忙,一起过去吧。”
那三个孩子将渴望的目光聚焦向他们的爸,郝星似乎看出了棍棒里面出孝子的桥段,冲许义鹏道:“姐夫,我把他们三个都带上?”
“好,好,去吧,快点去换新衣服,别让表姑等。”许义鹏还算好说话,但郝星对他的印象没法好起来,作为男人,结婚之后保养得跟婚前一样好,却把个美艳的妻子折磨得未老先衰,这男人的心是有多狠,才做得出来?太把自己当颗菜了,一个农村小学的民办教师,还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郝星为桃子姐感到不值。
赵铭桃所谓的衣服郝星见过,是七年前的大红花罩褂,看样子一直压在箱底没机会穿,都压出经年的褶子,平日里干农活,穿的都是补丁摞补丁的旧衣服。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想当初桃子姐也是相当爱俏的,婚后恐怕忙得连“美”是什么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