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离时映雪格外近,时映雪能看见他纯金色的眼瞳里翻涌的不甘。
而他忽然就松开了手退了一步,十分骚包地一扬自己海藻一般蓬松的金色长发:“你记住我的绝世容颜了吗?”
“......”
这叫人怎么回答?!
浮乙见时映雪一脸的不知所措,终于还是忍不住大笑了几声:“活人还是有趣的!”
时映雪从浮乙说过的为数不多关于他自己的话之中能够判断他应当是在此处呆了很久了,否则也不会对这里的一切这么熟悉,就像是自己家一般。
家......
可若是他家,他眼底怎么会这样不甘这样忧愁又毫无生机呢?
恐怕这不是他的家,是他的......
巢穴。
亦或是,囚牢。
浮乙的眼神很淡,可他扫了一眼时映雪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所以他退开之后忍不住用力揪了一把时映雪的脸:“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还嫌自己不够秃?”
时映雪一听到“秃”这个字就有点儿难以忍受,后脑勺上不断传来的凉意已经让她有点儿难以接受了,若是还一直提醒她她是个秃子,她可能就要暴走了。
但浮乙一把抓住了时映雪的手,又拉着她向一片浓墨似的黑暗里走。
黑暗没过时映雪双眼的时候,她听见浮乙的叹息:“你一定要记得我,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了。”
“什么?”
黑暗没过双耳的时候如同水一般将耳廓挤的七零八落,时映雪甚难才听到他前一句说的你一定要记得我,后一句晃晃悠悠的,什么也听不清了。
坦白来说,浮乙确实是时映雪从未接触过的一种人——他的性格古怪毒舌,使人刚刚和他认识相处便被气的七窍生烟。
但他又意外地不令人讨厌,时映雪大约是能够看到他这看上去十分恶劣的带刺外表下藏着的是怎样一颗温柔的心。
那颗塞给她吃的东西,还有引魂灯,其实浮乙并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坏。
这一汪黑暗就像是实质一般,若不是浮乙拉着她,她恐怕很难自己走出来。
但时映雪很快就能感受到浮乙的手已经渐渐地不在了。
那股拉着她往前走的稳定力量已经渐渐消失。
就在那力量已经彻底没有,时映雪被一个人留在原地的那一刻,她感觉眼前的黑暗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鼻腔里已经没有了沼气的腐臭味,反而有一种令人惊奇的龙脑淡香。
她稍微适应了一下光线,左右打量着,几乎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很显然是一个被人工开凿出来的巨大洞窟,四周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却用血在四周写满了时映雪看不懂的符咒。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那些用血写的符咒已经剥落了许多,斑驳不堪。
四周收拾地异常整洁,只有时映雪目光所及的最远处有个类似于绣棚一般的东西。
时映雪忍不住走过去看,却发觉那根本不是什么绣棚,上头用机杼撑起来的不是绢布丝帛,而是一张完整的人皮。
就像是他还活着的时候那样,可他已经没有了人形,只留下万古不朽的一张美人皮,灵魂却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时映雪终于知道浮乙为什么要她记住他的脸了。
这张人皮,虽说已经没有生气,却与浮乙长的一模一样。
他......
而这个时候,也不知是从哪里吹来的风,这张人皮忽然就被吹了起来,在时映雪身边擦过,往她身后飞去了。
时映雪转过头去它,瞳孔猛的一缩。
远处是这个洞窟的最中央,也是她刚刚进来的时候背对的地方——那里是一条巨龙,足足有这个云浪道山门处的镇山石碑一样粗。
而浮乙的皮就落在那条巨龙的爪上。
时映雪能看见那宛如金漆一般的血泪从半闭的龙眼之中缓缓流出,一滴一滴地落在皮上。
它丝毫没有一条龙应当有的威武霸气模样,整条龙被几条锁链紧紧地捆在一根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柱子上,有黄金一般的血液顺着锁链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它身上所有的龙鳞都不见了,光秃秃的,令人望之胆寒。
浮乙......
他果然就是龙窟里的真龙。
另一只垂下的龙爪里有一块儿碎石掉了下来,时映雪以发带为勾,极快地将它从空中抓了回来。
这是一块剔透的石头,在刚落入时映雪手中的时候,她眼前分明有刚刚自己和浮乙说话的画面闪过。
最后是耳边轻微的叹息,还有那句故作轻佻讨人厌的问话:“我好看吗?”
有魂魄从这块石头上逸散的气息,时映雪稍微探查了一番,发现这是暂时转嫁记忆的凤血石。
他的余生都是这样,一点点不入轮回的魂魄,仅剩的残余法力,用凤血石为媒介,消耗着自己用一次就少一次的灵魂,痛苦而无望地和每一个进来的人交流吗?
四周都没有灯,整个龙窟之中只有浮乙的头顶上的洞壁开了个八卦型的洞,用彩色的琉璃封住了洞口。
于是外头的雪和外头惨白的日光都透不进来,只有被彩色的琉璃片染的五颜六色的光落在下面一点儿生气也没有的巨龙身上。
彩色的光和了无生息的龙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总觉得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已经不再重要,唯有那血一滴一滴顺着锁链往下流的声音越来越大。
滴答,滴答,滴答......
就像是敲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