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飘落,混杂着丝丝清香在空气中,洒在寂静地巷弄中,皎洁的月色与家家户户的挂门灯笼交相辉映,映照大槐树下一副奇异与静谧的景象,勾勒出一幅美好的画卷。
那一老一少静静对峙,落子在棋盘。旁边观棋少年,低头聚精会神凝视棋局,双目璀璨如星光。其后背长条包裹的虬髯大汉,站立如松,视线始终聚焦在眼前身材略显消瘦的年轻人身上。
这时的棋局,由最初老者的开局大开大合,一路攻城掠地,只攻不守,棋风诡谲难测年轻人的小心谨慎,处处提防,以守为主,到眼下的二者棋风突变,变为年轻人攻,老者守。
棋盘局势瞬息万变,二人下的你来我往。照目前形势来看,似乎不到最后时刻的收官里手,很难判断谁输谁赢。
不过,老头从开局就占尽先机这一点,始终关注局势走向的赵丹罕是可以确定,他不觉为公子捏了一把汗。
关年鹿在中盘落下一子,说道:“典方褚那小子以往与老夫下棋,总是在乎那一城一地的得失,胜负心太重,眼窝子又太浅。
一如他此次回城,目的很明确,想让这后生下棋胜过老夫,然后由老夫出山助他一臂之力。
至于我能助他什么,他就只看到了我在四府门前的那点香火情,以及我埋在城主府的那些暗桩,其他的,他就两眼一抹黑了。不是他看不见,而是他睁眼瞎,太注重眼前利益。
而你就不同了,上来先纵览全局,抓住荒城命脉。老夫很想知道,你小子是如何得知我与窦琮的关系?”
赵丹罕在听到关年鹿话语中提到自己,笑容不免有些尴尬,这个时候他要还不知道自己在棋道修行上与这位在自己心目中是个臭棋篓子的老头相差有多远,那他就真的是下棋下到狗身上了。如此,在想到这些天在这位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心中五味杂陈。
他又听老人说道:“小娃儿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像你这般年纪,有这般不俗的棋力,属实不易。”
赵丹罕瞬间满脸堆笑,“晚辈多谢前辈夸奖,前辈棋如人,当得高人二字。”
关年鹿只是呵呵一笑,没有言语。
秦恒落子后,才说道:“晚辈只是早年在军营中吃过大苦头,因此这些年做人行事就难免小心一些,谋算比别人多两步,看事比别人要长远,这左看右看,就想到了荒城的破局所在,不在那城主府,也不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江湖势力,而在那些久经兵戈的沙场将士,那些人才是定鼎荒城走向的所在。所以,当不起先生的夸赞。
至于先生与窦琮的关系,不瞒先生,出现在大庆王府的密档池的密档上。”
“不出所料。”
关年鹿对此事早有预料,天下间要说能够知晓自己与窦琮关系的,不出三个地方,其一就有曾经的大庆王府。
关年鹿也不计较这些,只是淡淡一笑,他像是又想到了年轻人的话,他突然来了兴致,开口问道:“吃了什么大苦头,说来听听。”
秦恒轻轻摇头,他没有与第一次见面的人讲述令自己痛彻心扉的往事的习惯。最主要的是,如关年鹿这般名头虽然不显,但棋力已经到了鬼神难测地步的棋坛圣手,窥一斑而知全貌,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通过只言片语,就能抽丝剥茧的追根溯源,对于他们来说,都如家常便饭一般。算计、谋划……这些,更是如人饮水。
秦恒怕这些,怕不知不觉间着了别人的道,怕这些满肚子弯弯绕的谋士、国手。但他又不得不去与这些人打交道,还要成为这样的人,为成其事,想心中所想,事必亲力亲为。因此,他只有在一些小事上小心再小心。
关年鹿捻子在手,看了许久才落子,这个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散去,撇了一眼面前眼神略有些游离的年轻人,声音微冷道:“你乱了心境?是不是在想,老夫与你对弈,所言所行中,处处藏着算计?”
秦恒闻言,收回心神,有些赧颜地说道:“先生慧眼,晚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关年鹿嗤笑一声,语气不屑道:“你还不配被老夫算计。”
秦恒微扯嘴角,被关年鹿这句话呛得不轻,心中略有些憋闷,但脸色却缓和了不少。
关年鹿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好了,你专心下棋便是,也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天色已经不早了,人老了,瞌睡总是比较多,像你这样下法,就是下到天亮,你我都不能收官各回各家。你年轻,能不睡,我老了,少睡半个时辰,第二天都会觉得昏昏沉沉,没有半点精神头。”
秦恒失笑道:“好像是先生落一子,便要半盏茶的功夫,这似乎与晚辈无甚干系。”
关年鹿故作不知,轻咳一声,“是吗,老夫怎么就没察觉。哎呀,人老了,不仅健忘,还容易被其他事分心,都怪我,都怪我,想事情耽搁了,耽搁了。”
秦恒无言以对。
二人专注对弈,时间不知不觉已近深夜,棋局也已经到了收官阶段,棋面局势,秦恒扳回劣势,战局出现胶着状态,看上去势均力敌,那么鹿死谁手,就有些胜负难料了。
到了此刻,关年鹿终于相信了年轻人的那个“八成”,更知道了这个“八成”的棋力,到底有多强。能够将占尽先机的自己,从优势变为势均力敌的状态,能将自己的劣势扳平。由此可见,年轻人的棋力之强,已然登峰造极,不愧是被师兄倍加推崇的那位老人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