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厮们收掉这桌已经凉透的酒菜,老唐便吃不着了,无奈之下,他只得问小厮索要牙剃,去剃卡在牙缝的肉丝和菜叶,小厮从隔断屏风旁的长条几案上,取来一只指许长,尺许宽的圆木桶,恭敬递到他的手上。
老唐接过木桶,抽出一根牙剃,屈膝手臂半撑在桌面上,仰着脑袋,呲着嘴,鼻孔朝天,几根长鼻毛露出在外,就这样很不顾忌形象地剃了起来。
站在连如玉身后的林墨烟,看着这一幕,差点将刚刚吃进肚子里的饭菜给吐了出来,满目鄙夷。
连如玉只是笑笑,拿起桌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哉悠哉的品茗。
段擎苍火冒三丈,却在脸上没有半点显露,他侧转身子,示意一旁自他进来后就显得无比拘谨,神色恭敬的杜玉明,到自己身边来。
其实,无论是杜玉明也好,还是曾毅,又或者是窦绮峰,在城主府的这位头号智囊进入这间厢房内后,都显得很紧张,甚至可以说是在气势上弱了他荒城四乱的威风。没有办法,人的名,树的影,这位在荒城中以善揣测人心见长的城主府智囊,种种事迹,比他们这些恶名在外的大纨绔,做出来的还“恶”。
杜玉明一收之前面对连如玉的那副不可一世嘴脸,小心翼翼走到这个已四十出头,还是白面青丝,如果不注意眼角堆起的皱纹,还以为是二十出头年轻人的男人面前,神色恭敬,弯腰执弟子礼,就要称呼什么。
这个时候,段擎苍看着杜玉明,神色突然一变,恨其不争,斥责道:“玉明,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先前,我一听说如玉贤弟回到荒城,便撇下事物,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刚到门外,就听到你趾高气昂的要如玉贤弟给你让出这间厢房。”
此前,连如玉唤其名字,段擎苍才缓缓迈步进来,此刻的他,就仿佛全都忘了。
段擎苍一拍桌子,神色间愈发生气,“你知不知道,如玉贤弟是什么身份,你爹在他面前都要执弟子礼,你居然敢如此放肆,让他给你让出房间。此事若是让杜怀恩知道,非得打断你一条腿,禁足半年。”
话锋又是一转,“不过,如玉贤弟,你的师叔,心胸宽广,不会和你一个后辈计较。玉明,还不赶紧上前,给你师叔斟酒,赔不是。”
“是,师尊。”杜玉明低着脑袋听着,随后赶紧遵照段擎苍吩咐,去往连如玉身边,边给连如玉斟酒,边微弓身子,赔罪道:“晚辈实不知师叔身份,有冒犯之处,希望师叔大人有大量,不与晚辈计较,这杯酒,玉明恭请师叔喝下。”
连如玉一愣,旋即以手摩挲着杜玉明斟酒的杯子,看着段擎苍,轻轻笑道:“师尊,师叔,段兄如今都收了高徒了,人生一大幸是,要说这杯酒,愚弟该喝。只是作为长辈,有些事看不过眼,总觉得应该说上一说。”
“有些事,小辈们做的不是,是该说上一说。”段擎苍附和道。
接着,段擎苍又看向杜玉明,冷声说道:“还不聆听师叔教诲。”
杜玉明就要摆出一副躬身聆听的姿态,却听见身旁之人与自己师尊摆手说道:“师叔之名,愧不敢当,且也不合适。”
杜玉明眼中阴厉之色一闪而过。
段擎苍表情一滞,随后呵呵一笑,“那如玉贤弟就当是作为长辈,教导一下晚辈如何做人行事,以后他们也知道待人处事的准则,不会再这般趾高气昂,嚣张跋扈,自觉高人一等了。”
段擎苍一连用了三个形容词,形容自己的徒弟。连如玉轻笑举杯,说道:“段兄真知灼见,对徒弟认识一针见血,既是如此,又何必劳一个外人教导?”
段擎苍一脸苦色,“初为人师,好为人师,却不善,有劳如玉贤弟当一回人师,愚兄在一旁观摩,也是一种学习。”
杜玉明顿时又做出一副聆听教诲的姿态,弯腰躬身,“玉明恭请连师不吝教诲,玉明自知处事浅薄,有待提高,还望连师海涵。”
这“提高”二字,是杜玉明早先打好的腹稿,嘴上说着如何如何,心里对自己所为,清楚得很,却半点不提,知错、认错、先前所为等字眼,一概不提,打心底,他只觉得师尊与此人有旧恶,那就是更好的打压美事,至于现在,师尊说说而已,弟子听听罢了,面上做做就好。师傅的心思,他这个做徒弟的,还能不清楚?
连如玉举起酒杯未喝又放下,忽然转头看向身后神游天外的林墨烟,笑意盈盈道:“墨烟,我的心思你最懂,你就代我教导教导这个晚辈。”
“是,阁主。”林墨烟躬身施了个万福,随后走上前,再度给自家阁主捏起肩膀,她瞅也不瞅恭立一旁,身世显赫的富家大少,淡淡说道:“人贵自知。”
连如玉眼睛一动,陡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的好,墨烟。人贵自知,比我想的教诲好。”
“你……”杜玉明登时变了颜色,指着连如玉与林墨烟,就要发作,被眼神变得阴厉的段擎苍眼神制止了。
城府再深,始终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非是性情、城府、心机皆让人难以捉摸的秦恒,连如玉自然不必大费心思琢磨他的内在心思,只是一眼的事。
连如玉放下酒杯,抬头看着段擎苍,缓缓道:“故友重逢的寒暄有了,帮你教导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