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队分属大庆步卒右翼先锋三大营的将士,渐行渐远,秦恒回头看向已经翻身下马的高大老者,喊道:“钟将军。”
钟鼎一边往年轻人身边走,一边连连摆手,“当不得将军这个称呼。”
钟鼎三两步走到秦恒近前,想要搀扶走路都显得蹒跚的少主,却被拒绝了。秦恒道:“这点外伤,不碍事的,在场将士有哪位没有受过比我还重的伤,在战场上,不还是照样杀敌。”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无数将士的共鸣,这位年轻少主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又闪亮了一分。
钟鼎听到这番话,不由自主去摸着腰间刀,心情畅快无比。
二人一同往前走,与将士们拉开了一段距离,这个时候,关洪突然小跑着跟了上来,脸色憋得涨红,在年轻人身侧单膝跪地,痛心疾首道:“少主,关洪引人不明,差点令少主身临险境,罪不容恕,请少主责罚。”
秦恒单手费劲将关洪托起,笑着道:“关骠长若是故意将责任揽在身,没多大意义。我若惩罚关骠长,岂不是不明事理。”
托起关洪后,秦恒看着他,道:“关骠长无需自责,一则错不在你,二则并未酿成大祸,三则大庆与北域双方,无论是在明面上的交战对垒,还是暗地里错综复杂,层出不穷的手段,较量从未停过,真要论起对错来,哪里有源头可追溯?梁骏将军被人蛊惑,领先锋三营要杀我,这我都可以不计较,何况关骠长这般忠心被人利用的大义之士。”
关洪连忙为梁骏辩解:“少主,梁将军的心从未背离过大庆,他之所以会这么做……”
秦恒摆摆手,“我知道,若不是梁将军从头至尾没有想过反水对付袍泽兄弟,那么我今天断不会饶了他,这一点,我与梁将军都明白。”
关洪再次单膝跪地,垂首说道:“关洪谢少主大度。”
秦恒坦然受之。
关洪知道少主与钟将军有话要说,所以在请罪不得,却求得心安后,很知趣地离开了。
秦恒与钟鼎走到一荒野高处,两人并肩远眺,远处可见北方天幕的漫天黄沙,与眼下天地清明的景象,天壤之别。
虬髯客跟在二人身后不远处,心中在就整件事捋前后脉络,少爷最终的决定还是不杀,他既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少爷这么做对大局有利,不高兴的是,这些人就会欺少爷心善,要是依他,直接一拳打杀了。
钟鼎收回视线,扭头看向身旁年轻人,眼神如长辈看待晚辈,充满浓浓笑意,喊道:“少主,苦了你。”
秦恒转头看着这个在军中有着“万夫敌第二”之称的老者,摇头笑道:“我不苦,苦的是你们。”
钟鼎使劲摇头,瞬间老泪纵横,几十年都未曾流过眼泪的他,呜咽道:“曾经有一日庆功宴,大将军喝多了,对着我们敞开心扉,说,若是有一日我这个大老粗马革裹尸在疆场,希望老兄弟们能够护着点我儿子,我们在场三十二位大小将军,应了,却没做到,是我们没做好。”
秦恒眼中有泪光闪烁,仰头看着天空,抽噎了两下鼻子,然后望着泪流满面的一代武将,轻声说道:“秦老粗曾与我言,要我善待你们,小子也没做到。”
“不怨少主。”钟鼎大声说道。
秦恒忽的破涕为笑,“钟将军,这里我们不该论孰是孰非,因为我们做的都对,也都很好。”
钟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我们都对,做的很好,大将军要是知道了,一定也很高兴。”
秦恒点头,正了正心神,然后问道:“郑容戈将军是否已将大庆分散出去的三万步卒整军?”
钟鼎一把抹掉脸上眼泪,说道:“没有,郑容戈将军只召回身边一万甲士,分散在北域偏远的定阳州,其中包括我所领的正前锋三营,左右两翼六营。其他两万甲士,郑将军有言,以防万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召回身边。”
秦恒说道:“郑将军用心良苦,前分散出去为寻我,后又深思熟虑,恐还是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少主吧?”
钟鼎连连摇头,“没有不成器,少主这么说,让老钟汗颜。”
秦恒自嘲道:“领兵打仗一事上,我说不成器,半点不冤枉。”
钟鼎讪讪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秦恒又说道:“钟将军回去见到郑将军,与我带几句话。”
钟鼎说道:“少主请说。”
秦恒道:“与郑将军说,保存实力为重,我的安危,无须将军挂心,荒奴城之事,我自有计较。”
钟鼎闻言,急忙就要说什么,却见少主一摆手,接着道:“不是大话,江湖行走,很多事不是人多就能解决的,虽然人多一定够强,但江湖上各种令人防不胜防的暗杀手段,非是人多就能吓退那些艺高人胆大的买卖人的。”
钟鼎想了想,恭敬抱拳道:“末将一定会将少主原话带到。”
秦恒点点头,又道:“另外,请郑将军差人与黄葫六滩黄沙城的那位以前叫龚猛,如今改名龚高瞳的大府主多接触接触,他若是不念及当年与我爷爷的那份主仆恩就算了,不必强求,但请郑将军放心,此人定不会出卖大庆就是。”
钟鼎郑重其事道:“末将记下了。”
秦恒长呼出一口气,环顾晴空万里下的绿野风光,豪迈道:“再没别的事要交代,就请钟将军陪我一起看看这天下大好山河。”
钟鼎却是没有这份豪气干云,一副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