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知宜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睡了大半夜,再睁开眼,陈州城高大的城墙已近在咫尺。
她掀开帘子,朝外望去。此时,夜雨初霁,空气寒凉清新,本该是一片怡人之景,但放在这座萧条破败的空城里,瞬间便成了勾人心扉痛彻的引子。
远处,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相互搀扶着往城内而去,城门口竟已排起了长长的一队。
郭知宜只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莫大夫也看到了,像是见得多了,习以为常道:“乱世之中,身如浮萍,所求者,不过一处安居之地罢了。”
郭知宜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穿越而来的两天里,她从荒村辗转来到这座空城,目睹了腐烂的尸体、无助的孩童和绝望的平民,说不震撼是假的。
她想起了以前看到的电影里的一幕:隋炀帝荒淫无道,为了下扬州看琼花特意造了一艘巨船,但河浅船深,无法起航。隋炀帝便征召数万民夫,以人力拉着巨船前进。看着船上的王公贵族穷奢极欲,船下的壮丁面黄肌瘦,稍有松懈便招致一顿毒打,年轻的李世民瞬间泪流满面。
以前看的时候,还觉得演的有点浮夸,但身临其境,便知不但毫不夸张,甚至犹有不及。
生活在太平盛世里的人,永远难以想象“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悲哀。
***
下了马车之后,莫大夫便一头扎入了伤者之间。
郭知宜头晕眼花,腿上因为浇了烈酒,像灼烧一样剧痛不止,不得已躺在一处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休息。
等到腿上的痛意淡去,她才撑起身子,扔掉嘴中咬着的布团,抬袖擦去额上的汗珠,而后伸着手,去够放在不远处的茶碗。
就在即将碰到茶碗的边沿的时候,一只满是疤痕的大手突然伸出,将茶碗移远了一点。
郭知宜咬了咬下唇,伸出去的手握住又松开,顿了一下,又费力地朝更远的茶碗够去。
这次,那只手并没有把茶碗移得更远,而是直接端起来喝掉了茶碗里的水。
郭知宜握拳砸了一下桌面,看也不看那人,躺回榻上,转过身背对那人。
结果被那人强行握住肩膀扳了过来。
“李锐!”郭知宜愤怒地瞪了回去。
“呵呵,果然是你。”李锐俯下身,粗糙的指腹在郭知宜脸上摩挲片刻,将郭知宜脸上的脏污抹去,露出来一张秀色无双的面庞。
“你想怎么样,杀了我或者羞辱我一番,以报当年之耻。”见被认了出来,郭知宜慌乱了一瞬,便恢复了镇定。
李锐见到眼前人平静的面孔,心里无端有些恼怒,眼神阴鸷道:“说对了!只不过就算你想死,也没有那么容易。我这一身的伤,一身的恶臭,哪一样不是拜你所赐!七年来,我可是无时无刻不在等着这一天呢!”
郭知宜觉得自己一张嘴就能吐出一串省略号,关她什么事!敢情你的伤还是原主打的?
什么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这就是了。
“李将军好大的气量。”郭知宜忍不住回怼了一句。
“本将军向来记仇,”李锐冷冷瞥了她一眼,“等你伤好之后,我必定让你也尝尝颜面扫地的滋味。”
“……呵呵,随时恭候。”郭知宜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李锐浑身散发着冷气大步走了出去,像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不过,临走之前,似是想到了什么,李锐特意叫来了两个亲卫守在帐外,交代他们按时送药送饭,但不能送一点沾有糖或者荤腥的饭菜。
“……”心眼能再小点吗?
两日后,郭知宜已经能扶着墙壁慢慢行走了,便趁着守卫不在悄悄溜了出去。
她得找莫大夫问问,都过去这么久了,陆韶也该回来了吧。
这么一个潜在的高危分子,不放在眼皮底下总是不放心。
但还没有摸到莫大夫在哪个病人堆里,郭知宜忽然被演武场里的一阵喧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她抹了一把脸,一张涂着锅底灰的黑脸更加难以入目了,见到这张脸的人,无不退避三舍,唯恐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郭知宜在人群中灵活地穿行,最后成功挤到了一个视野正好、又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她看向演武场的中央,两个年轻男子正在真刀真枪地厮杀,拿长枪的就是小心眼的李锐,握横刀的竟是陆韶!
她瞬间惊了一下。
场中央的两个人竟是都拿出了一副拼命的架势,你来我往,毫不相让,身上都挂了彩,只不过陆韶身上的看起来更多,原来的青衣已经成了血衣。
郭知宜心中一紧,也无暇打听这两人怎么打起来了,起身往场中大步走去,大喝道:“都住手!”
闻言,两人的动作齐齐停了下来。
李锐见她大步流星而来,眉头立刻紧锁,而陆韶看到来人,面色瞬间一喜。
李锐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那人越过自己,搀扶住了自己的对手,明眸含忧,温声细语,“你去哪里了?怎么伤这么重?为什么和他打起来了?”
李锐脸色一黑,甩袖而去。
陆韶看到眼前的人完好无伤,心中绷紧的弦便送了下来,脑中仅剩的清明也烟消云散。只看到郭知宜的嘴开开合合,却完全听不到在说些什么,陆韶迷迷懵懵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随后眼前一暗,彻底失去了意识。
郭知宜抱着昏死过去的陆韶,心中是连她自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