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危山的血雨,下了整整三日,方才止歇。
亲眼所见,方知血流成河并非夸大之词。
百余妖兽横尸脚下,身首异处的已是随处可见,整座山头的土地都被染成了绛红色。
四下如乱葬岗般死寂,断剑铮鸣,无人敢应。
树下再不见那素衣青羽的仙君,他静静地站在山坡上,踏着獓靥的尸体,悄然无声地望着瑰红的苍穹。
西海的风,吹起他雪白的发,这苍茫山河,也骤然安静。
没有一只妖兽得以逃出生天,就连这四下的妖气,都被斩杀殆尽。
云渺渺望着那道仿佛从血水中走出的凄凉背影,方才的杀戮犹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与从前温润如玉的三危山山主判若两人。
那双抚琴弄花的手此刻紧握着剑,消瘦如白骨。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就在此时,发现妖兽已被屠戮干净的小狐狸终于不再颤抖,周围平静了下来,似乎又回到了平日,他松开了阿爹阿娘的手,欢喜地跑出了结界,朝三青跑去!
“山主!”他想跟他道歉,方才不该只顾着哭,也不曾同他说几句话。
“狸儿!”狐阿娘没能拦住他,只能跟着他一同追了出去。
众灵见四下已无危险,纷纷松了口气,感念山主法力高强,杉树精稍作犹豫后,撤掉了结界,命人参精赶紧去瞧瞧山主的伤势。
云渺渺望着他们从身边经过,朝着三青走去,下意识地想拦,却是无法出声,亦无法触碰这些生灵。
狐阿爹刚想带着腿脚不便的人参精过去瞧瞧,却忽然望见三青周身邪气大涨,甚至比之前的獓靥还要浓重,顿时僵在了原地。
“快把狸儿拉回来!!”
他惊觉不对却为时已晚,唯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欢欢喜喜地拉住了三青的衣袖,未能来得及唤一声“山主”,便被突如其来的藤鞭贯穿了胸口,狠狠甩了出去!连骨头都一并摔了个粉碎,颓软无力地砸在狐阿娘脚边,当场血溅五步!
“啊!——我的孩子!”狐阿娘失声惊叫,忙抱起孩子,可怜那阿狸双目未闭,已然断了气。
藤鞭已收,血流如注!
众灵大惊失色,胆小的已然跌坐在地!
杉树精难以置信地望着那道背影,直到看见他缓缓转过身来,华发红眸,杀气滔天,面上裂纹斑斑,如厉鬼修罗,目光冰冷地望着他们。
这眼神他们太熟悉,那些妖兽闯入三危山屠杀之时,便是这般神色。
浊气几乎将他吞没,原本温顺无害的藤蔓也染上了森冷的厉芒,在他身侧蓄势待发。
他动了动嘴唇,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这一刹,众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杉树精慌忙扯人后退:“快跑!山主他入魔了!离开三危山!……快!”
这一声,众人顿时如梦初醒,慌忙窜逃!金羽结界一旦解了,片刻间属实难以再支,谁都不曾想到,眼下最是危险的,竟不是那些妖兽。
狐阿娘失魂落魄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在狐阿爹的拉扯下,才得以起身逃命。
然,那么多妖兽都没能逃离三危山,仅凭他们这些精怪更如螳臂当车,身后无数藤蔓接连落下,惊起惨叫连连!
他们哭叫着“山主”,跌跌撞撞,跪地求饶,惊恐中向他忏悔自己方才的自私……却是什么都迟了。
此时的三青鸟,因吞吃太多妖兽,入魔已深。
杀戮像是会上瘾的毒,所见之处,皆是一片猩红。
一块山石,一截藤鞭,乃至一滴血,都是他大开杀戒的兵器。
云渺渺就这么看着他一个接一个地杀死了自己拼了命也要护住的精怪生灵,紧紧捏着拳,仍止不住浑身发抖。
她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愤怒,痛心,抑或是惋惜。
或许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不甘。
从始至终,她不过是个看客。
一个压根没有出现在那段残忍的回忆中的局外人。
杉树精跪在三青鸟脚下,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住,一遍一遍地磕着头,可惜他已经求不来一句宽恕,便被青羽断剑斩下了头颅。
三危山更安静了。
只有三青鸟一脸恍惚地坐在尸山血海中央,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
后来。
百木枯,水断流,三危山终于没有了任何生灵。
他还是坐在那。
守着一片不染纤尘的金羽,仿佛化作了一座石雕。
云渺渺终于走到了他面前,蹲下身来,静静凝望那张脸。
那双赤红的眼里似是噙着滚烫的血泪,失魂落魄地看着从怀里滑出的一只纸包。
纸包血迹斑驳,被风吹开了一角,露出了几块破碎得不成样子的桂花糕。
他颤抖着拿起一块,塞入口中。
没有嚼碎,便又塞一块。
直到将这些糕点塞了满嘴,再也咽不下了。
茫茫天地,却再也没有人问他一句“甜不甜”。
山河动荡,血海支离,这场延续了千年的噩梦,也终将要醒来。
冰冷的水灌入口鼻,她挣扎着挥下了寸情,只听得一声惨叫,震得山石动荡!
她挣扎着从石潭中爬起,艰难喘息,望见岸边飞溅的血迹,才惊觉方才那一剑是刺中了。
她从白骨堆中挣扎着爬上岸,整座浮山都因三青怒涨的邪气而动荡,只见那道消瘦如骨的身影在山石间痛苦地打滚。
寸情一剑,废去的——
是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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