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渺宫后,陵光便觉得自己有些坐立不安,倒也不是殚虑什么,就是觉得难以闲坐。
偌大的神宫悄然无声,四下空荡荡的,只有她的呼吸在回响,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毕竟以前从不会这样。
想着许是下山一趟,沾了些人间俗气,以至于新神难宁,于是索性盘膝坐下,默念清心咒。
以往心绪不宁时,默念三五回便可安稳下来,可邪门的是,这回连着念了十来遍,倒是把自己念得愈发烦躁了。
方才一路走来不觉,在长潋他们面前亦不觉,可这会儿一合眼,脑子里哪里是清心寡欲的咒法,翻来往复净是重黎那张俊美刚毅的脸,回想起方才二人沿着石阶走上主峰,他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温柔与暖意,那双眼里,似是有一簇火,烧得她面颊发烫。
起初是她稀里糊涂地顺势拉着他走,可后来竟不知不觉,手就到了他掌心里,被紧紧攥着,那么滚烫。
她头一回发觉,从前须得在她庇护下才能走上昆仑山的少年,已经长成了须得仰望的青年,不知是不是这八年来游历四方行善积德,磋磨了一身戾气,这面容也稳重了许多。
她一觉睡醒,他就长大了。
站在她身旁的时候,足以成为一方荫蔽,让她安心休憩。
可那样的眼神,太过沉炽,她以为自己的心思是能藏得住的,她能克制,再过千万年也不会被任何人瞧出来,但他在山道上,冲她回眸一笑的瞬间,有如漫山山花欲燃,盛开了无数星华,回想起来竟让她无所适从。
脑子里装的全是一个人,这清心咒是怎么都念不下去了。
她咬咬牙,烦闷地睁开眼,朝自己的双手看了一眼。
掌中还残留着余温,比炉火更烫,一直烫到肺腑里。
凉风从半掩的窗缝穿堂入室,却让她觉得脸更烫了。
做为云渺渺的那三世记忆涌入脑海,更是搅得地覆天翻。
不过是没了记忆,堕入凡胎,她怎么就——
便是换了个身份,这便宜也被占尽了,更不必说转世之前还有一桩更难启齿。
东华同她说过,身为上神,当秉节持重,雅正端方,为众仙灵表率,这下她还剩什么端方,什么雅正?
“都是这个臭小子……”
她心绪烦乱,万念交织,打坐是无用了,便打算出去透口气,哪成想刚拉开门眼前就冒出个人,她这会儿正焦躁着,走得有些急,一时没刹住便往前栽去。
来人手里还端着东西,腾出一条胳膊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
“小心!”
臂弯稳健有力,总觉得没费什么劲儿便托住了她的腰。
陵光错愕地抬起头,正撞进一双漆夜般的眼里。
重黎也有些诧异:“师尊没事吧?”
肌肤的温热隔着轻薄的面料传过来,勾起了之前同床共枕时的记忆,她顿时如被烫着了一般挣脱出来,局促地理了理衣衫,干咳了声:“没事。”
“师尊这是要出门吗?”他问。
陵光看了看自己已经迈出的一条腿,灿灿收回,方才满脑子的都是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她还真有些不敢看他,淡淡地“嗯”了声。
“师尊想去哪?”
“……突然不想出去了。”
“……”
“你怎么过来了?”她以为长潋留下他,师兄弟二人要说上一会儿话,怎的这么快就到云渺宫了?
“哦。”重黎恍然回神,指了指手中的药,“我来送药。”
闻言,陵光这才留意到他手里端着两碗的汤药,黑糊糊的色泽,还有冒着苦味的热气儿,一眼便晓得定然是霓旌的手笔。
“……为何是两碗?”她心头一咯噔,想不起自己何时加了药。
重黎看着药唔了一唔:“另一碗是我的。”
他忽地一笑。
“我陪师尊一起喝。”
“……”
见她沉默,似是踟蹰不定,他又补了一句:“师尊要是难以下咽,我可以喂师尊喝完这药。”
这一说,陵光顿时想起之前在崇吾宫,被他一勺一勺折磨着喝完的苦药,不由得双肩一震。
“不,不必了,我自己来就行……”
她正犹豫着如何赖掉这碗药,眼前的人已经从她身旁借过,径直走进殿中,将药摆在了她方才坐的矮案上。
陵光尴尬地抿了抿唇,犹豫半响,道:“这药我已经喝了一段时日,其实不喝也无妨了。”
“不行。”话音未落便得到了斩钉截铁的答复。
就见他放下了两碗药,便回过身来望着她,“师尊趁热喝吧。”
瞧着那碗药,陵光嘴里就泛苦水:“……那你放着吧,我一会儿再喝。”
“不行。”
“……”
陵光深吸了口气。
“为何不行?”
“因为我前脚走,你后脚就会把这碗药倒在花盆里。”重黎毫不犹豫地指向不远处的一只青梅胆瓶。
“……”
陵光无法反驳,他所指的那只花瓶,也是方才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
所以这小子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霓旌说你下山数日,一直没有服药,这药今日是必须喝了。”重黎道。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这药喝不喝都是一样的。”她少有被人反驳的时候,心中自是不服的,口气也不自觉地强硬了几分。
重黎默然片刻,看着她的眼睛叹了口气:“可是师尊不喝药,我会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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