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被欺负得狠了,事儿闹到了先生面前,我那日也在墙头上,几个孩子站成一排,将他挤到了角落里,他同那先生说了实话,也将被欺负的经过一并讲了,可我却听到那先生问他——为何他们不去欺负别人,偏要来欺负你一个?
他答不上来,与那几个孩童一并受了责骂。先生走后,他被按进了水缸里,幸好水不深,但他爬出来时,浑身都湿透了。
此后先生再问,他也只道是自己不小心跌了跤。
我同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便是问他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他一边拧着自己湿透的衣衫,一边对我笑,却是什么都没说。
再后来,那年的腊月里,快要年节的时候,我再没有在私塾中见过他,没过几日,乡邻间传出了白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不知该如何道出这故事的结局。
“他是淹死的……”
“就在那座私塾旁的河里,三九寒冬,水面儿上结着厚厚一层冰,只有一处冰窟窿,边缘裂得很齐整,说失足跌落未免太可笑了……”
“您有见过深冬里跌入冰面下的人的下场吗?”她望着他,目光中带着不可言说的难受,“湖面是平静的,冰下却是湍急的暗流,一旦掉下去,便是擅于凫水的渔民,也断然不可能从同一个洞里游出来。
我曾在那儿凿出好几具尸体,拿去衙门换热馒头,所以我也能想象得出,他淹死之前,在那冰层之下,是如何地挣扎,如何地绝望……”
谁都没有相信他,谁都没有拉他一把。
站在冰面上的人,或许还为此幸灾乐祸。
重黎静静地听她说完,眼中分明有困惑,却硬生生地憋住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她点点头“他死后第三日,我偶然在墙头上听到几个少年在谈论如何隐瞒那晚的行踪。”
却没有一人为之忏悔。
“然后呢?”他总觉得她话未尽。
她笑了笑“后面的故事可不大好听了。”
他眉头一拧“……你做了什么?”
她淡淡地叹了口气“没什么了不得的,只是将他们再度引到了那条河上,敲晕了之后捆起来,让他们围在当日那个冰窟窿边上,吹了一夜的风罢了,比起他们做的那些,连讨个公道都算不上……”
不过腊月里北海的夜风,比刀刃好不了多少,那几个少年被发现时已受了不少寒气,烧得稀里糊涂,半梦半醒间倒是将事儿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将他们救回来的官差,又把人带回了衙门重新审理此案。
一桩“意外”,成了命案,倒是后话了。
至少她做这些的时候,不曾想过什么报仇。
脑子里盘旋不去的,仅仅只是那个腼腆的少年坐在墙下,苦恼于背不出诗书的模样罢了。
“听闻人心经不起磋磨,一次次的失望之后,便会彻底冷透,晓得没有人在意,自己渐渐也无所谓了,世间诸多的道理其实都是蛮不讲理的,约定俗成的就是理,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无论对错都要受罚,便是受了污蔑,也要怪到自身不知检点,才招惹诸多是非,解释反倒成了狡辩——所以我很高兴。”
她从来不晓得,有一个人愿意在诸多质疑声中站在她身边,说一句信她,是件这样令人高兴的事。
总是踽踽独行,便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便是跌入冰窟下的湍流中,也不想挣扎。
合上眼,沉下去,便什么都不用想了。
是生是死,她一人便好。
可今日,他当着诸位仙君说出那番话时,她忽然觉得,有这个人挡在自己身前,便当真什么都不用怕了。
伤口疼也好,浊气也许会废了她这条胳膊也罢,都不重要了。
她眼中猝不及防地涌起一抹温软的笑,他不由得心头一震。
“我很高兴,您来救我了,没有让我跌入湍流的深渊。”
沉默半响,重黎着实接不上话来,干咳一声“与其说这些,不如先看看你这胳膊,伤药都在映华宫吧,现在回去吗?”
云渺渺想了想,毅然摇头。
且不说被师父瞧见会如何想,霓旌估摸着一眼就能看出她在伤口动了手脚,以她的性子,只怕比师父还要生气……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您的净水咒不是使得挺好么,这浊气入骨不深,拔出来便好,您若是不介意……便帮我个忙吧。”
说着,她将揣在怀里的药瓶给他递了过去。
重黎正欲施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盯着她手里的药“那小子给的?”
她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言寒轻,递出去的药瓶忽然有些沉。
“……恰好派上用场,便不必回映华宫了。”
僵持良久,重黎终于接过了药瓶,揭开盖儿低头一嗅,的确加了不少好东西,对她的伤口也极有好处。
他捏着药瓶,总觉得心头堵得慌“他倒是有心啊。”
这会儿听他一笑,云渺渺便一阵头皮发紧。
“方才听说你二人交情匪浅?”他抬眼看向她。
她顿时一僵“从前不懂事,就一起偷过十五回鸡腿,十二回桂花糕……”
“还在花前月下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又是怎么回事?”
她干咳一声“……有过一些争执,我把他倒吊在树林里让他背了一宿的门规。”
重黎“……”
他面色稍霁,指尖水流缓缓淌过她的胳膊,净去了血污,也将那缕浊气一并洗去了,思忖片刻,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