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后厨依旧没有点灯,但步入殿中的刹那,一股香气便扑面而来,待灯火亮起,便见锅中炖了桂圆红枣粥,还掺了些党参和黄芪的微苦,于香甜中倒是不那么教人反胃。
一旁的架子上搁着新鲜的乌鸡,猪肝,鹿血,坛中几尾活鱼,桂圆与大枣也放了一篓。这儿平日里鲜有人至,会如此周祥地备下这些东西的,也只有霓旌一人了。
饶是桑桑也不得不暗暗感慨这位魔族护法的心细,像是早就对这等事驾轻就熟,简直面面俱到。
重黎嗤了一声:“多事……”
话虽如此,还是冷着脸先去锅里盛了一碗热粥搁在桌上。
还未入口,那香气便已透出令人垂涎的甜软,她不由得吞咽了一下。
“先吃。”重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身又里里外外地去忙活了。
云渺渺将鸟笼搁在桌上,诚然解不开禁制,但她晓得,桑桑是能听懂她的话的。
“总觉得他在怄气……”她捧着粥一勺一勺地喝,果真是香甜可口,甚是暖胃,粥中的药味儿也巧妙地被红枣和桂圆遮掩过去,她微微侧着身,望向在另一边来回折腾的重黎,皱了皱眉。
的确是在生气没错,但总说不上来,他到底在气什么……
气归气,居然还肯给她做吃的。
是怕饿着魂胎么?
想来是的,亏了谁也不能亏了自个儿的血脉。
至于她,大概是顺带着沾沾光的。
她探了探脑袋,瞧见他在刮鱼鳞,大概是要做鱼的,但刮到一半,又像是想起什么,忽地停住了刀,将那条只剩半边鱼鳞的鲫鱼随手丢回了水坛中,回头看了她一眼。
“还想吐吗?”
冷不丁的一问,她顿时怔住,恍惚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怕是想到了昨日那碗鱼羹。
诚然她中毒八成与那碗羹没什么关系,但多少是在喝了几口之后才吐的。
她迟疑片刻,摇了摇头:“……还好。”
他眉头一拧:“还好算什么回答?想吐还是不想吐?”
“暂时不想。”她换了个中肯的答复。
闻言,他的脸色也没见好转多少,洗了手,重新开始拾掇架子上的乌鸡,这回似是终于考量到她的胃口,只下了半只入锅,加了大枣枸杞,去腥的作料,盖上盖儿开始炖。
锅下的火,是他施法布下的,火候与寻常的不同,无需炖太久,便水沸成汤了。
一颗脑袋无声地从他身后探出来,惊得他浑身一僵,险些将她手里的半碗粥给撒了。
“在这瞎晃悠什么?!”他眼一竖。
云渺渺咽下嘴里的一勺粥,犹豫地望着他。
“……看看。”
他呵了一声:“怎么,想学?”
她瞥了他一眼:“其实……我会炖汤。”
他眉梢一挑,狐疑地望着她,就差把“不信”二字写在脸上了。
倒也不怪他起疑,她上回包的露馅儿饺子,还有那碗糊糊面,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真的。”她眼中难得有几分神采,便是从前对他笑的时候,也不曾见过如此真切的鲜活,仿佛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到,她在同他说话,“我还没有到天虞山的时候,在不夜天给那些姑娘们炖过几回。”
那几回的汤水,居然没人说难喝,她自己也偷偷尝了一勺,算是她这三辈子,为数不多的做得好的吃食了。
“不夜天是什么?”他忽然问。
她眨了下眼,面色平静:“青楼啊。”
“……”重黎的脸绿了。
“去天虞山之前,我便住在那。”打杂粗使的小童,她没觉得有什么可难以启齿的。
“每日都在那?”
“嗯,每日。”像她这样的家生子,无事是不允许离开不夜天的。
“……”重黎的脸又绿了几分,捏着勺子的手都恨不得将其掐断了。
他好歹也在人间为祸过多年,自然晓得“青楼”是做什么的地方,便是恨之入骨,他也没当真碰过她一次,是谁——谁把她送到那种地方去的!
眼见着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云渺渺尴尬地补上一句:“……不过,我是被当做男子养大的,直到离开不夜天,才恢复女儿身。”
闻言,他面色稍霁。
“所以,你就是个打杂的?”
她点点头:“不然呢,您以为我在那做什么?”
他僵了僵,板起了脸:“敢做什么,本尊打断你的腿!”
他都没得到过的人,让别人先下了手,简直是奇耻大辱!谁有胆碰她一下,哪儿碰的,就剁哪儿!
“哦……”她撇撇嘴,“就我这样儿平平无奇的,还入不了那些人的眼,在后院挑挑水,给前头的姑娘们送点东西还嫌我手脚慢呢。”
不夜天的姑娘,个顶个儿地美,莫说男子,便是女子见了都要自惭形秽。
她自是晓得晴茹的姿色,每每看着镜子中的脸,总觉着她给晴茹长丢人了。
重黎垂下眸,斜了她一眼。
恰好望见那双愈发生得相似的桃花眼,半垂着眼帘,两扇睫毛在素白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稍稍恢复了些血色的唇微抿着,似是在思索什么。
细看之下,眉眼间依稀有几分从前的影子。
他不由得一愣。
平平无奇……吗?
那他当初是怎么瞎了眼的?
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香气,见她一直望着,他低笑了一声。
“怎么,当真会做?”
“总得会一样,才不至于饿死吧。”她道。
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