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随着最后一缕夕晖沉没在远山之下,云渺渺揉着发麻的手腕回到了住处。
余念归已经彻底蔫了下去,便是步清风现在站在她面前,估摸着也爬不起来了。
方才回来时迎面撞上了孟逢君,天生八字不对盘的二人这回竟然只是互相瞪了一眼,便各自回屋了。
诚然孟逢君还是那个一身傲气的孟逢君,但那颤抖的手,却被云渺渺瞧个正着。
那一刻,云渺渺觉得自己好像领悟到了阻止这二人吵架的法子。
今日的确折腾累了,云渺渺躺在榻上,听着对面的余念归含含糊糊地在梦中咕哝着:“门规第三卷第二十八条,食不言寝不语……”
她顿觉白日里抄的那些规矩开始源源不断地在她脑子里盘旋起来。
啧。
头大。
她翻了个身,将脑袋埋进被窝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是太累了,反倒睡得不安稳。
她梦见了白辛城。
北海之滨,刚入秋便已经很冷了。
她独自一人坐在破败的门槛上,披着洗得发黄的被褥和一只破了洞的汤婆子,望着水天一色的北海,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早已记不起模样的,她早逝的爹娘。
直到这个时候,她仍旧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难过,只是今日出门找吃的的时候,被邻居家的两个小泼猴拿石头砸了脑袋,伤口止住了血,却还在隐隐作痛,仅仅如此,让她感到了一丝落寞。
而后,开始下雪了。
残破的屋檐挡不住这扑面而来的冰冷,她拢了拢身上的褥子,咳了两声。
远处的海浪如层叠的云,翻涌上来,又转眼退去,天渐渐暗了下来,渔家的灯火在风雪中忽明忽暗。
干脆就这么死了吧的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于是,她站了起来,朝着海边走去。
病了好几日的脑子晕得厉害,双脚触碰到海水的那一瞬,刺骨的寒冷将她的神智拽了回来。
想到自己要死在这样冷的地方,她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便是这一步,让她望见了礁石后的一只手。
溺死在北海中,又被海浪冲上岸的尸体并不少见,捞上一具,找到亲眷后能得几钱银两作为报酬,虽然不多,至少能买几个馒头,垫一垫她饿到发痛的肚子。
她心怀忐忑地绕道礁石后,借着天边最后一丝微光,望见了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他靠在礁石上,双腿还泡在冰冷的海水中,垂着脑袋,满脸都是血。
水洼中荡开丝丝缕缕的殷红,像是从他衣袖上渗出来的。
天晓得这人身上究竟多少伤口,她去摸他的衣衫,掌心都沾了一片触目惊心的颜色。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他额前的发,瞧见他紧闭的眉眼,如画中走出的神仙。
犹豫再三,她伸出自己快要冻僵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暖的。
触碰到之后,反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是尸体,看来换不了馒头。
她没有多管闲事的余力,也没有理由去管这个像是刚从血里捞出来的男子,正欲起身,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袖子竟然被他紧紧攥在了手里。
他双目紧闭,似是还在昏睡,力气却大得不行,她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把袖子从他手中夺回来。
这是她唯一一件还能御寒的衣裳了。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了片刻后,她做出了这辈子——乃至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悔不当初的决定。
她捡起了海滩上的破渔网,将这个血糊糊的人一兜,吭哧吭哧地拖回了自己的破屋。
过门槛的时候,她清楚地听到了脑门磕在石头上发出的一声咚响。
她用屋中仅剩的一点柴枝生了一堆火,将人丢在了火边,他静静地靠着墙,忽闪的火光照在他苍白如雪的脸上,她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被刚才那一下彻底磕断了气。
如果是这样,又能换馒头了。
她心中记挂着热馒头,一点点凑了过去,趴在他胸口听了会儿。
没有心跳,却很温暖。
她怔了怔。
尸体摸起来是这种感觉吗?
头顶传来了微凉的呼吸,她心头一跳,慢慢抬起头。
一双漆夜般的眼倒映着炽烈的火光,就这么撞进了她的视线。
……
“嘶……”被惊醒的云渺渺猛然坐起,不慎扭到了脖子。
薄凉的月光透过窗纱,清清冷冷地照在桌案一角,对面的余念归翻了个身,睡得很熟,她脑子有些乱,便想出去透口气儿。
天虞山的夜晚依旧温暖如春,清风拂动草叶,满树玲珑轻响,冗长的青石阶一路延伸到海岸边。
她在林中坐了一会儿,忽然感到一阵视线。
回过头,潺潺清溪旁,站着一道绛红的身影。
粼粼水光,照亮了他唇边一抹浅笑。
她吃了一惊,好半天回不过神,却见他跨过溪水,朝她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仿佛一场阔别已久的故友重逢,他云淡风轻地打着招呼。
莫名的,云渺渺总觉得他像是已经在这等了许久。
“你……你怎么在这?”她磕巴了一下。
司幽莞尔,反问:“我怎么不能在这?”
“地府鬼差进仙门之地如此轻而易举?”
看着她狐疑的目光,他这才想起她好像一直当他是个寻常鬼差,唔了一唔,旋即笑道:“许是觉得鬼差也算仙僚之一吧。六年不见,你倒是长高了不少。”
云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