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如眼下这般渴望过,自己的医术精进一点,再精进一点,就可以救下燕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些无关痛痒的事。
但周围的人还不知道,他们的主将每一次拼杀,付出的都是性命的代价。
林双鹤站起身,在河边洗了洗手,顿了一会儿,走近了燕贺的营帐。
一阵压抑的低咳声响起,林双鹤掀开帐子的瞬间,看见的就是燕贺擦拭唇角血珠的画面。
“你!”他惊叫出声。
“小点声。”燕贺对他摇头,“不要被别人看到了。”
林双鹤将帐帘放下,几步上前,抓住燕贺的手腕替他把脉,燕贺安静的任他动作,片刻后,林双鹤放下他的手,嘴唇颤抖的望着他。
燕贺问:“我还有多久?”
林双鹤没有回答。
“那看来,就是这几日了。”燕贺笑了笑,笑容里有些不甘,又像是释然,“算算我给禾晏送信去的时间,估计再过几日,她也该到了。时间倒是接的恰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见她一面。”
“……不,”林双鹤下意识的开口,“我还可以做出解药,等我,我一定可以,再说,那些乌托人手中一定有解药……只要找到他们,一定会拿到解药!”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蠢,就算你没打过仗,也该有点脑子,”燕贺不屑道:“那些乌托人可是亲眼看着箭射中了我,好容易才能除去我,怎么可能会交出解药?信不信,就算现在我抓到了主将,用他们主将的命来交换,他们也不会交出解药。只有一种可能,我若愿投降为他们所驱使,或许能侥幸捡一条性命,但这种事,我燕家儿郎不做。”
“一个归德中郎将……”燕贺笑一笑,“就算他们打输了这场仗,也不亏。”
“还有你,”燕贺蹙眉看向他,“你要是能做出解药,会等到现在这个时候吗?罢了,你只是个大夫,又不是阎王,哪能决定人的生死。倒也不必将自己想的过高。你这条狗命还是留着等武安侯来救吧。”
林双鹤神情痛苦。
他过去与燕贺虽然嘴巴上你来我往,两看生厌,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同窗。他虽厌恶燕贺自大好斗,燕贺也瞧不起他不学无术,但这么多年,总归算得上“朋友”。
“你不必哭丧着一张脸。”燕贺瞅着他的神情,像是被恶心到了,“你们做大夫的,不是见惯了生死,怎么还没我想得开?你难受个屁呀!几十年后还不是要下来陪我。我就先去找那位女扮男装的同窗切磋了。”
怎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着比试。林双鹤忍不住笑起来,笑过之后,更觉悲伤,默了默,他问:“你没有想过,今后,嫂夫人和慕夏又怎么办?”
燕贺原本没心没肺的神情,陡然间僵住了。
他想起了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女子,临走前对他的殷殷期盼。她那么体贴,知道了自己的消息……她应该会哭的吧,应该会很难过。
燕贺忽然也变得难过起来了,胸口仿佛堵着一团湿润的棉花,让人窒息的沉闷。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开口:“我走之前,答应过承秀,尽量赶回去见慕夏第一面。”
“不过,眼下看来,我要食言了。”
他低头自嘲的笑笑:“承秀最讨厌言而无信之人,我若是没回去,她应该会生气。林双鹤,你要是回头见着她,麻烦同她说明,我不是故意的。”
“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表面上人人敬着我,我知道,实际上都不喜欢我,就像你、肖怀瑾、禾晏一样,我做人朋友是不行,不过,做夫君做的还不错。我原本想再接再厉,做个朔京第一好父亲,但是……”
他的声音很低:“没有机会了。”
林双鹤想说话,可张了张嘴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原来觉得,如果承秀生的是女儿,就叫慕夏,如果是儿子,就叫良将。可现在想想,如果是儿子,也可以叫慕夏。”
“我本来想亲眼看着她长大,等她长得大一点,就教她,良将不怯死以苟免,烈士不毁节以求生。现在没办法了,但我又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样更好教她的了。日后等她长大了,知道她的父亲是战死于沙场,不必我教,她自己就会明白。”
他说起未出世的慕夏时,眸光终于柔软下来,眷恋而温柔。
林双鹤闭了闭眼。
这交代遗言般的话语,如无数根锋利的针尖一同扎进他的心房。
“你不用为我伤感,也不用为我心痛,将军死在战场,就是最好的归宿,我虽有遗憾,但并不后悔。”燕贺站起身来,走出营帐,望向远处,城楼的方向。
“每一个上战场的人,都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还有几日,”他道:“继续吧,往前看。”
……
禾晏到达吉郡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同过去截然不同的林双鹤。
那个总是白袍折扇,任何时候都风度翩翩的优雅公子,憔悴的不成人样。他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与泥泞,脸像是几日没有洗过,胡子拉碴,颓废的差点让禾晏一眼没有认出来。
“林兄……”她翻身下马,上前询问。
“你来了,”林双鹤的黯淡的眸光里,终于出现一点生气,他讷讷道:“你来看看燕贺吧。”
燕贺是死在战场上的。
他中了无解之毒,明知道剧烈的活动会使得毒性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