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一月底的宁远城已久在风雪之中,柳絮飞飘,雪已盈尺,关宁将士们在严酷的寒冷中,手脚龟裂,只能将手捂在口鼻之间,靠一口热气取暖。
清军在去年年底突然停止了对中后所、前屯卫、中前所三座要塞的进攻,过年以后,一直往来盛京的崇祯特使马绍愉,也又一次从宁远出发,前往清国议和。
这些消息都给了驻守宁远的总兵官吴三桂以十足的希望,他亲身经历松锦之战以后,深知清兵的强劲,已非现在朝廷能够筹措的力量所能抗衡的。所以对于议和之事,吴三桂当然是举双手赞成。
马绍愉的使团出行前,吴三桂就特别邀请他到自己的私宅府邸里谈话吴三桂的书房虽然比较宽敞,但到底是武将家风:画栋雕梁和琳琅满目的陈设,使人感到豪华有余而清雅不足。书房中也有琴,也有剑,但一望而知是假充风雅。
作为装饰,还有两架子不伦不类的书籍,有些书上落满了尘埃,显然是很久没有人翻动。也有不少古玩放在架上,但以马绍愉的眼光都能看出,其中多是赝品。
另外还有一些名人字画挂在墙上,有唐寅和王冕的画,董其昌的字。
唐伯虎的画是真是假,马绍愉不敢断定。但董其昌的字,他曾经和董其昌有所交往,当然一望便知那绝不是董其昌的真迹。
不过由此观之,马绍愉倒也能感觉到吴三桂虽然是一介武人,但并不是一名纯粹的武夫。无论是附庸风雅也好,还是吴三桂确实有心读书,他的心思并不仅仅局限在一个总兵官的范畴里。
“镇台大人骁勇善战,用兵为辽东之右,洪督……陛下盛赞镇台大人乃当今关外虎将,国家干城,实在名副其实。如今观之,镇台大人不仅善武,兼且又能属文,国家有大将如此,实乃大明之幸。”
马绍愉吹捧吴三桂的时候,不小心提到了一嘴洪承畴。虽说现在洪承畴因为叛降之故,为皇帝所深恨。
但是洪承畴指挥的松锦之战,至少在战役的前半段,确实是辽事兴起以来,明军组织情况最为良好的大会战之一。
吴三桂早在崇祯十二年时,就被蓟辽总督洪承畴和辽东巡抚方一藻推荐为宁远团练总兵,成为了明朝军队中最年轻的总兵官之一。
但是他真正崭露头角,展现出超越其他明军将领一筹的地方,还是在于松锦大战时期的英勇奋战,以及战役后半期明军崩溃时敏锐的嗅觉。
吴三桂哈哈大笑回答说:“马使胸富韬略,为陛下赞画军务,本已劳苦功高。现在又担上了博望侯的重任,将要凿通辽东。若谋划有所成果,大功远远在我们这些武将之上,止定干戈,我在马使面前是不敢有所居功的。”
马绍愉看吴三桂是这样一个谦虚爽朗的人,对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他们接着又闲谈了一阵,马绍愉向吴三桂强调了关内战场的危局,认为中原战局困难甚多,暗示崇祯皇帝到最后很可能将关宁兵也调去和闯贼作战。
吴三桂和洪承畴交往颇深,他舅家的祖宽、祖大乐当年也都曾经参与追剿义军,把义军杀的四散奔逃。所以吴三桂对李自成的兵力、战力都感到不以为然:
“马使未免过于担忧,流寇于中原无根底,家眷、战兵悉在一营,只要一败就将势成大溃。朝廷过去恢剿流寇之所以总是失败,问题在于用人和饷粮方面,只要陛下给够饷粮,剿贼并不成问题。说到底,流寇只是一些盗贼,和建奴是不能相比的。”
马绍愉这段时间往来辽左,对关宁军将领那种对流寇不切实际的轻视,还有对于清军深入骨髓的恐惧,已经了解很深。
他知道无法劝服吴三桂,但还是说:“自从李自成攻克洛阳以来,朝廷数次恢剿,一任又一任的督抚大臣,哪一次不是惨败呢?古人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知己不知彼,每战必败。我们今日正要慎于料敌,先求不败,而后求胜。”
果然,吴三桂对马绍愉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他依旧是只对东虏深怀恐惧,对闯军却充满蔑视。
马绍愉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是和吴三桂喝了些酒,又闲谈了几句话。吴三桂对宁远清苦的军旅生活颇有一些抱怨,两人谈话中间,吴三桂也好几次提到他已经投降清军的舅父祖大寿,希望马绍愉前去盛京的时候,可以打探一下祖大寿的情况。
其实祖大寿投降清军以后,与洪承畴一样,已属于叛国的汉奸。吴三桂身为现在关宁军的头号大将,却公然让使团去问候祖大寿这个叛贼的情况,实在有些过分。
可祖大寿又和洪承畴有很大本质区别,洪承畴虽然贵为督师,却只是一名文臣,手上并没有真正抓住的嫡系部队。
祖大寿既是辽东将门世家出身,人虽然被迫投降了清军,可是在关宁军中的关系人脉却还非常多。像他的外甥吴三桂就依旧掌握强大的兵权,崇祯考虑到这一点,就不可能断然地去处置祖大寿家族。
甚至于崇祯还要自欺欺人地相信,或许祖大寿又会像之前发生过的一次一样,只是诈降清军罢了。
马绍愉明白吴三桂的意思,所以之后他带使团去了盛京以后,特地向范文程和刚林说起了吴三桂、祖大寿这一家人的事情。
在吴三桂将马绍愉使团送离宁远的约一个月后,就在大雪弥漫的这天傍晚,清军在释放回一千多户辽民的同时,居然将祖大寿也送到了宁远!
吴三桂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