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亨对陈可新这个人物,尚没有充分的了解。但他很信任白旺的意见,更何况陈可新先做庄使,再做营田使,在闯军的新体制中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和功绩,足可以证明他的可靠性。
“老白是持重之人,我全听你的意见。”李来亨点点头,下令道,“那便由左帅兼任排阵使,老白为牢城使,陈可新今后就从黄州府的营田使调任为随州牧。”
排阵使、牢城使都是唐代的官名,只是被李来亨赋予了新的定义。在他这里,排阵使等同于后世的前敌总司令,负有统合协调一线作战的权责,牢城使则相当于城防警备司令。
而随州牧这个官职,其实就是明朝的知州。只不过因为李自成和牛金星两人都有模仿唐风的喜好,所以把明代的兵备道、知府、知州、知县,改名改成了防御使、府尹、州牧、县令。
这样由前敌总指挥、城防警备司令、地方行政长官三位一体,就算是形成了一个结构上比较可靠的指挥班子。
李来亨接着向贺锦和白旺两人谈到主题,谈到当前的敌情。目前大军将转移到随州北面,随州的留守部队数量较少,必须要贺锦和刘希尧两营扛起正面。
根据夜不收的探报来看,左良玉攻破枣阳以后,难得约束了一次部队,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屠城破坏,而是继续保持了以官兵来说,极为快速的行军速度。
枣阳和随州之间的道路,左镇大军云集,轴舻帆盖如云密布,闯军严阵以待,一阵大厮杀看来是不可避免。李来亨又接着分析了襄阳方面的政治、军事情况,说:
“朱仙镇大败以后,左良玉困守襄阳府一隅之地,他的三万兵马尽是新败溃军,士气低下,缺衣少食,只好在襄阳附近疯狂打粮,势不能长久。襄阳以东就是随州,不必说了。襄阳以南是承天府,革回两营虽然不肯跟我们一起作战,但已经直奔承天去了,左军若败,南路也将断绝。”
方以仁接口说:
“襄阳向北是大元帅的主力,左军绝不会去送死。只有向西是郧阳抚治高斗枢辖有的郧阳府,虽然地小民贫,可犹且是一块立脚的地方。所以我们只要阻断左良玉西退之路,他最后总难逃兵败身死的命运。”
经过大半年来的治理,德黄两府的物力、人力都相当丰沛,左良玉这样小觑它,必定磕碎他的一口犬牙。
李来亨最后说道:
“形势时刻都在变化,用兵之妙存乎一心。左良玉悬军远征、孤注一掷,一旦我们抓住战机,左镇势必土崩瓦解,湖广大局都将全部撬动。左帅,您在我们之中,资望最深,经验也最老道,大局还是由您掌控为好。”
虽然贺锦不是闯军的自己人,但李来亨还是给予了充分的信任。他并不打算让贺锦、白旺、陈可新三人互相牵制、异论相搅,最后办件事都做不好。而是认为既然已经任命了贺锦做排阵使、做前敌总指挥,在军事上自应畀以全权,充分放手,让他统筹全局。六辔在手,操纵自如,才有战胜的把握。
牢城使和随州牧各有权责范围,千万不得在旁掣肘。唐朝宦官监军,郭、李不得成大功,九节度围攻相州失败的殷鉴不远。
更不用说我大宋惯用异论相搅,上下相制,结果屡战屡败、直到灭亡之事。
即便上位者要治御派系,也不是在这种时候该做的。
所以李来亨还是决心给贺锦以充分的自主权力,放手一搏!
势在全胜。
他要的不是必胜,而是全胜!
陈可新过去只是个操办民团的举人,后来也只不过是李仙风身边做文书工作的幕僚。投闯以后,虽然负责了许多黄州府营庄制改革的细务,可他不是军官出身,没有指挥大战役的经验,更加谈不上已经有了通筹全局的战略观点。
但他是个头脑清醒的、有常识的、实事求是的人,不是妄人,在明末就属于非常难得了。
陈可新在李来亨率军出发前,在这既短暂的半天时间内,便将随州城的户口、器械、粮秣资料整齐井然。明末的问题是老一辈人筋骨已衰,暮气渐深,可朝廷的旧体制却不能给新人以出头的机会,陈可新这样有才干的士人,往往只能半生蹉跎于家乡。
也无怪乎,李自成的建基檄文中,都要强调闯军反对“重制科,循资格”的风气。
朝廷迩来取士之大弊,就在于此。
不过朝廷旧体制暮气深沉,又根本改革不了,一个被裱糊起来、勉强支撑的破房,若是像天启皇帝这样的寻常庸人坐视风吹雨打,还能维持一阵。可若是遇到崇祯皇帝这种,有志中兴,非要大改大革折腾一番的皇帝,就立时散架了。
所以朝廷的旧体制,属于不改革会慢慢死,改革了就会立刻死的情况。
大明已是死局。
欲破局,唯有自局外而来,所以天下非胡虏所有,即贼寇所有。
而胡虏与贼寇相比,又是高下立判。
所以即便是最为痛恨“流寇”的儒家大师黄宗羲,也在《留书》中痛诉:以中国制中国,以夷狄制夷狄,犹人之不可杂之于qín_shòu,兽不可杂之于人也,是故即以中国之盗贼治中国,尚不失为中国人也。
李来亨将随州留守的一切事务安排妥当以后,终于喘了口气。此时夜色已经很深,饱满的半月,像一张稍微拽开的玉弓悬挂在庭外梧桐树枝上。一群被皎洁的月光惊动的小雀儿,一会儿栖息在这棵树上,一会儿又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