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一面半透明的玻璃,阴暗朝外,透明在内。

从外向内看,心里装的东西全都模糊不清,看不明晰。

但若是自内而外看去,一切又都包裹着阴暗的伪装,难以知晓原本的颜色。

有些事实,谁都清楚,但又谁都不愿意去揭穿。

就好像关于他的儿子,罗伯特。

听到韩白衣的言论,铠甲剑士先是愤怒,而后又是一阵激烈的颤抖,仿佛要从铠甲里钻出来一样。

包裹着铁甲的手,忽然抬起,死死拽住面部的铠甲,用力向上撕扯。

韩白衣看着他的动作,皱起眉。

随着一阵沉闷的裂帛声,扣在面上的铁甲带着肉色的脸皮拉扯下来,露出内里猩红的面部,鲜血缓缓流淌,棕色的卷发如同被泥巴黏成一块一样凝结成一团。

似乎是因为面庞上的痛苦,男人的手微微颤抖着,但精神却从刚刚那动摇中缓解过来。

看见铠甲剑士内部的那人,韩白衣收刀回鞘。

包裹在沉重铠甲下的男人,意外的有些瘦弱。

虽然骨架依旧庞大,但白色的干枯皮肤却皱巴巴的贴在骨架上,眼窝凹陷,双颊如窝一般内凹,一双碧绿的眼中满是血丝。

“你说的......是,真的?”

虽然是西洋人,男人的瀛洲话却异常的流利。

就是带着些口音。

“自然是真的。”韩白衣装作一副吊儿郎当,百无聊赖的模样,“我还没闲到上来就为了骗你的地步。”

“怎么?不信?”

脱下头盔的铠甲剑士面目猩红,被撕下的左半边脸皮就那么牢牢贴在头盔上。

重重的点头。

为了通过千本刀的考验,他除了吃饭解手时会打开口部、裆部盔甲之外,其他时候都在不断的磨练自己的剑技。

过度的剑术消耗,让他变成了这副元气衰竭的模样,但他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罗伯特,依旧苦练不休。

也正因如此,才得到了现在这样的力量。

然而,韩白衣今天的一句话,却打碎了他多年的努力与拼搏。

他自然是不可能轻易相信的。

但是多年的等待与消磨,却让他也没了信心。

韩白衣笑了,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那你不如跟我一起看看,我来此就是为了求取变若之子的力量,无论你信或不信,至少能见到事实。”

一边说着,韩白衣看了看铠甲剑士头盔上的脸皮,再看看左半边脸颊的血淋淋伤口。

心里倒是没什么反应。

撕掉皮肤而已,他都死过几百回了,什么痛苦没见识过?

韩白衣蛮不在乎的想着。

相对而言,这场面还没死而复生的永真更让他瘆得慌。

永真听了可能会打人。

脑子里精神发散着,韩白衣面上却保持着刚刚那般轻佻的笑。

“怎么称呼?”

“格斯{guts}。”

铠甲剑士声音冷漠,目光锋利直指韩白衣。

“如果最后让我发现你在骗我,我会杀了你。”

仿佛是为了昭显威势,格斯抡起大剑一把插回背后,掀起一阵滚滚风声。

“你得能碰得到我。”

韩白衣依旧漫不经心。

格斯冷漠的点点头。

面对这种意志坚定的人,你越是表现出一副圣母爱世人的模样,他越是会抗拒,下意识的认为对方只是想挽救自己而采取这种做法。

但若是表现出一副对他的经历毫不在意的冷漠模样,从自己口中随口道出来的残忍话语,反倒有可能深入人心。

人总是挺贱的。

虽然身为一个象牙塔的大学生,没什么社会经验,但韩白衣唯独清楚这一点。

因为他这人就总是贱贱的,没事喜欢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一会儿在路上可是要遇到不少仙峰寺的和尚,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单挑他们一群吧?”

韩白衣背过身,从地上拔了根草,剥去草叶,把草茎叼在嘴里,一副浪荡子的模样。

手中却是暗暗扶剑,随时提防对方的偷袭。

不过格斯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龌龊,抱着头盔,撕烂的脸颊就那么血淋淋的暴露在空气中。

看着颇有些让人牙酸。

但格斯却板着那张死人脸,一副毫无感觉到模样。

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才能反应出他那并不敏锐的痛觉。

“不会。”

格斯冷冷吐出两个字。

似乎是觉得两个字不够表现自己的痛恨,格斯又补了特别长的一句。

“我早就杀那些光头了。”

“呵,希望你看见那些怪物不会吓尿裤子。”

“......”

......

苇名城,

天守阁最顶端的房间里。

酒坛依旧是随意乱摆,只是苇名一心的面色相比之前显得更为苍老了些许,尽管这并不令人意外。

这个老人和战争与鲜血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一生都在获得与失去中度过。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但他可也能是老了。

在失去最后一位谈得上话的挚友之后,他的心就仿佛死了一样,每日都在浑黏的白浊液体中度过,不理城中各事。

他已经老了,六十九岁,在这个年代已经算得上‘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岁。

这个年头加在他这个打打杀杀了一辈子,受伤便喝酒解痛的男人身上,简直称得上怪异。

幸好,他虽然没有女人,但还有个算得上争气的孙子。

苇名弦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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