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突然暴走了……
因为事发突然,以至于旁听的重臣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犯愣。
总的来说,大秦的重臣都不太擅长口舌之争,这是因为大秦的官场自始皇帝亲政起就偏向于就事论事。
皇帝喜欢听明当当的朝辩,为人臣者自然就不怎么需要钻研巧言令色的技巧。遇到事时,他们只需要占着理说理,不占理认怂,都有道理就摆明车马吵上一架,把各方论点交代清楚,剩下的全有皇帝圣裁,颇有些愣头青的风格。
李恪是大秦官场的异数。
他的知识结构和价值观念与秦人迥异,墨家所擅长的领域对大秦而言又偏向陌生,这导致在全然公平的朝辩当中,李恪其实很容易滑入劣势。为了达成自己的希求,他只能揣摩目标和对手的心态,有技巧地掠夺优势,用压迫式的手法来取得胜利。v更新最快/
这种手法就是话术。
话术是一种技巧,称不上善恶好坏,但对大秦官场风气的冲击却容易趋向负面,特别是李恪用话术弄死了孙叔通一家老小之后,大秦的重臣们更是进一步明晰了话术的威力。
从那一天起,劣币驱逐良币,大秦的官场风气在不知不觉间就完成了根本的转变。
李斯请斩陈平!
就像李恪当日言杀孙叔通,李斯根本不在乎自己与陈平的争论谁更占理,他只想到李恪拔起得太快,快到法家已经快要遏制不住墨家崛起的势头。
蒙毅、冯去疾皆无作为,身为法家三大领袖之一,他必须挺身而出,捍卫法家的统治地位。
始皇帝停下笔,意味不明地看了李斯一眼,随即便笑了起来。
“丞相何以发怒?”始皇帝故作惊诧,“平卿早早便说了自己是恪卿的说客,说客么,先声夺人,哗众取宠,都是话术。且先听他分辨几句,若是说得不好,朕自会斩他。”
李斯从始皇帝的话里听到了维护之意,只是这份恩泽却不是给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陈平的,而是给远在库不齐草原的李恪的。v手机端/
他心中黯然,拱手一拜,又重新坐回到席上。
“谢陛下恩典。”陈平对着始皇帝伏地一拜,“陛下,下臣曾与尊上论过百家利弊。尊上言,世之显学,儒、道、墨、法,他们何以显耀?盖其学派所求,乃本也。”
“儒生重仪,恪守繁复礼法,世人用之彰显修养,家国从之便是威仪。威仪何用?国威昭昭,四海咸服。”
“道士求真,寻求天地至理,世人求之则得明睿,家国掌之则明兴替。兴替何明?治国战战,百世不移。”
“墨者言利,欲要四民得益,世人学之多有手段,家国用之当迎强盛。强盛何须?国势节节,万象更新。”
“法吏明令,只想循规蹈矩,世人从之可知节制,家国倚之才晓规矩。规矩何必?万民井井,乐业安居。”
“正因如此,尊上用人取其贤,用其精,从不论学脉出身,只看其称职勤政。而丞相呢?其身为大秦主令,法家魁首,见得下臣先问学派,再伐私人。下臣是品行有亏么?履职有误么?丞相又知道下臣要与陛下说甚么?下臣还甚都不曾说,丞相便为臣扣上恶徒小人之恶名,欲要陛下嫌弃下臣!他如此做,莫非是下臣此来,不小心碍着丞相之利了?”
“言必称韩非,辩必昭国法,其言古者,为设诈称,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遗社稷之利!此,大秦丞相李斯也!”
长长的辩词,陈平一口气说完,之后才重重喘气。
初入书房,他只看到李恪得始皇帝所重,每次谏言皇帝都要召齐重臣审慎对待,却从未想过李恪居然会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博浪而行。现如今换做他来,只是为了获得说话的权利而已,他已经不得已和李斯撕破脸皮了。而且还是打着李恪的名号,用着李恪的言论,不经过李恪允许,就代表李恪和李斯撕破了脸皮……
希望不会打乱李恪以后的计划吧……
带着满心的烦扰,陈平小心翼翼打量着堂上堂下的脸色。
李斯的脸色肯定不会好看,可除他之外,其余人等皆是若有所思,其中又以始皇帝的表情最精彩。
他表现得很愉悦。
四大显学,四脉根本,这言论乍听虽新,却切合着李恪一直以来所表现出的行为和观点。
原来这就是李恪行事的思想根源么?原来此人的眼光早已超出学派之别,年方二十,便已有宰国的底气了!
始皇帝骤起了爱才之心,提笔,点墨,随手在阿房宫建造进度的奏本上记下那四句话,写完还轻轻读了两遍。
“平卿,恪卿令你来咸阳寻朕,是为何事?”
终于到正题了……陈平长长舒了一口气:“陛下,尊上欲将库不齐草原之地真正纳入大秦版图,行法治,尊华夏。”
冯去疾和李信同时惊呼,齐齐看向蒙恬:“真有此事?”
“半月以前,平君来云中寻我,我乍听闻时也不相信。”蒙恬笑着抚须,“那时恪君还没有完善的计划,平君手上就只有粗略的方案,直至后来朔方报奏络绎不绝,尤其五日前,恪君与赫迟部戾马河阴会猎,我们才真正看出他的念头。”
始皇帝摇了摇头,具体的计划他已经听蒙恬都说了,胆大妄为,也颇有吸引。他叫陈平进来,关键在于一些细节。蒙恬告诉他,除了公开的奏报,陈平手中或还有几份私密之信,交代了李恪对吞并一事的全部细节,只是蒙恬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