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也,端月初九,无风,无云,春寒倒走,金乌不现。
今天是征辟空宅的第五日,在辛府隶臣与监门隶臣的共同施为下,相邻的四宅空舍被全数拆除,外墙延伸,内墙推倒,共连成一整片长六十五步,宽六十步的巨大空院。
这里将成为水文沙盘的最终坐落,所以李恪自作主张地给它起了个极中二的名字,须弥居。
那名字现在就挂在唯一正门的入口门楣,以紫檀为底,阳文篆刻,凡进出者皆可得见,凡所见者皆称新奇。
今天是须弥居的大日子,因为除了散布在治水之畔的测水组外,整个测绘工作都已结束,测得的数据汇总整理,在一副巨大的组合木牍上标示出山川走向,地貌高低。
为了完成这幅巨大的山川地势图,三十个精匠算了一天,李恪的原图画了一天,而为了把李恪的原画誊(teng)录到这块巨大木牍上,儒、泰和由养三人协作,又花了完完整整的两轮日夜。
它如今就伫立在院子中央,将整个苦酒里周边地貌,事无巨细地展露来围观者的眼前。
参与测绘的精匠们都在这里,李恪、辛凌、憨夫在这里,名义上负责监管工作的辛童贾在这里,一直想要插脚进来,攫取一份功勋却不可得的里典服自然也在这里。
秦人从未见过如此精确的山川地势图,只需要按图索骥,他们就能精确地辨认出自家的田亩所在,同样也能在图上那个小小的苦酒里中,找到各自的家宅位置。
里典服的眼睛放着光。
如此详尽的制图之法,若是能从李恪嘴里套出详细,再将其整理成册献于上官,能获得多少回报?
李恪笑盈盈地走上去:“我观里典眼中放光,不知是在这空旷之地寻到了什么稀罕之物,或可加官?”
里典服对李恪的调笑毫不在意,摆摆手道:“恪君,不知这山川地势图是出自何人之手,竟能画得如此详尽?”
“方法是我所想,图自然是我画的,里典何必明知故问?”
里典服闻言大喜:“恪君可知,此图若用于行军布阵,将会有何等意义?”
他期盼地看着李恪,谁知却从李恪脸上看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表情。
“里典可是说得晚了,无论是制图之法还是测绘之器都已经被人取走,如今正在去往咸阳的路上,大概不需要月余时间,就会摆放在国尉案头,所以……”李恪起步从里典服身边走过,想了想,还是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歇歇吧。”
里典服像泥塑似地呆立当场,直到李恪走远,才突然大声发问:“恪君方才说谁?国……国尉?”
……
国尉,即大秦的最高军事长官,秩两千石,佩银印青绶,位同上卿。
这是一个毫无疑问的大人物。本职虽不掌兵,却掌管着全国武事与将官考核,大体上相当于秦军的总政部长,是秦朝中央领导机构中,并列第三的官面人物。
而能和这样一个大人物扯上关系,其原因只能是机缘巧合,每每想起,连李恪都只能感叹世事之奇。
事情大体来说是这样的。
始皇帝二十八年十二月,通武侯王贲,也就是战神王翦之子,李恪世仇杨端和的至交,因为身体原因从国尉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归乡颐养,始皇帝指派屠睢(sui)接任。
屠睢此人是秦朝的老将,多年以来兢兢业业,唯一的缺陷就是从未有过灭国之功。
这一点放到任何一个朝代都不是大事,唯有在秦朝不行。
想当年秦朝还是秦国的时候,出名的国尉有司马错、尉缭、白起、王翦,成了秦朝之后,第一任国尉就是通武侯王贲,以上诸位不是战功赫赫,声名远播,就是占城灭国,拓地千里。
然而屠睢不同,他立足于朝堂的资本是稳,稳到从军半生,未有一败,也从未有过一场大胜……
相比之下,老当益壮的杨端和攻伐赵魏,战功卓绝;小一辈的蒙恬破灭齐国,官居内史;蒙武病体不健,总算不怎么掺和政事;但李信年富力强,正值当打之年。
他在群狼环伺当中,能被始皇帝钦点坐上国尉宝座,最大的原因居然是始皇帝想让蒙恬做国尉,需要他来压着李信,好给蒙恬多腾出几年积累资历的时间……
这就有点尴尬了。
屠睢再稳也是个武将,而且还是个有追求的武将,他最终接受了始皇帝的非分要求,独独求来一个承诺,攻伐百越,以全他灭国之功!
攻伐百越之战从这对君臣达成密约的那一刻开始筹备,预计年内起兵,发卒五十万,作五军以攻,用无可抵挡的浩荡阵势将百越之地收入到大秦囊中。
然而,百越位于楚地之南,其间数千里崇山峻岭,瘴气丛生,位于边沿的东瓯之地尚可征伐,其核心地区当如何得之?
屠睢曾在楚地驻扎过,对百越的穷山恶水有极深的印象,对此丝毫不敢怠慢。他经由多方打听,将熟知百越地形的水工史禄辟为御使监,令其筹措通路建渠一事。
随后……水车便通过史禄,将李恪和堂堂国尉联系到了一处,且联系得异常紧密。
这些秘辛都是李恪从史禄嘴里听来的,史禄为破解修渠难题,经友人介绍北上取经,而李恪,就是他心目中的大雷音寺!
世事便是如此奇妙。以李恪疏漏的秦史知识,他想不起屠睢是谁,也不知道秦攻百越的具体细节,但凭着对科学技术发展史的深刻记忆,他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