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的景象一点没变。
雪花纷飞之下,错落的池水哗哗流淌,带动着獏行吱呀转动。假山上积了薄薄的雪,更高一些的龙门吊则附上了皑皑之白,浮雕的玄鸟在雪色下投出阴影,看起来尤为生动。
李恪饶有兴致地参观起龙门吊的浮雕。
“辛阿姊,那日未曾细看,这玄鸟雕得如此生动,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由养、儒、泰。”
原来是熟人的作品……李恪赞叹一声,又问:“憨夫君呢,这两日为何不见他来寻我?”
辛凌不耐烦地跺了跺脚:“师兄北上,我西行。”
李恪早知两人是分散召集精匠,不过辛凌摆在这时旧事重提,大概是憨夫还没回来的意思。
也就是说,三十个精匠不是这次技术团队的全部,甚至有可能连一半都不到,因为在分配任务的时候,憨夫肯定不会把繁重的那部分交给辛凌来做……
庞大的技术团队!
李恪对墨家的效率无比满意,不由地也对箱中事物多了几分期待。
他笑着说:“走吧,虽说尚未全员到齐,还有好些事情无从展开,但三十精匠,做好勘探的前置准备,足以。”
李恪随着辛凌迈向正厅,还未入门,便感受到某种异样的气氛。
屋里有些吵闹。
准确地说,好像是正在吵闹……
吵闹的一方,从声音判断应该是由养,至于另一方,陌生至极。
“那小子到底是甚来头!我等在此地苦等数日,虽说每日有酒有肉,但我等岂是为酒肉来的?如此大的排场,不知情者,还道是王公贵戚,召集我等!”
“先生虽非贵戚,然一身所学经天纬地,莫说有事耽搁,叫你这蛮汉在假钜子处候了几日,便是游山玩水,你又当如何?”
“如何?”陌生的嗓音冷笑三声,“你墨家诚意邀我,我若不应,走又如何?”
由养登时怒意勃发:“你敢忤逆墨家!”
“区区墨家有何可惧!”那声音不屑道,“我敬钜子为人,尊你墨家一声显学,但长平之后墨家凋零,你扪心自问,当世显学当中,可还有墨家的位置?”
“乖戾之徒,且看我掌中之剑利否!”
“墨家三剑名扬天下,我早有意领教!”
“与我……”
“够了!”辛凌如王女降临,一脚就蹬开了正厅大门,那身姿那气势,震得屋中众人连大气都不敢瞎喘。
李恪有些慌,不是为了两人争执的是,而是……大秦的女子还能用脚踹门?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辛凌带着无匹的气势迈步入厅,罡风般卷开众人,眨眼之间,已经站在主座之前,以手扶案,如刀的眼神扫视全场。
她说话了。
“由养,此处皆是墨家贵客,你失礼冲撞,笞三十,院外领罚!”
“唯!”由养一声高喝,抱拳迈出,儒快步从房中取了皮鞭追出来,竟是要马上行刑的意思。
李恪慌忙把二人拉住,一声轻嘘,示意稍安勿躁。
辛凌并不担心李恪可以阻挠墨家私法,沉默片刻,又看向吵闹的另一边。
那人是个八尺的壮汉,铁塔似的身材,上身无袖裲裆,下身犊鼻单裤,大冬天的浑身上下热气蒸腾,看上去就是个性烈如火的莽撞人物。
他深知墨家私法之厉,眼看着由养领罚,脸上全是幸灾乐祸的浪笑。
“铸匠子冲……”
“女娃儿,你莫不是要替同门赔礼?”子冲抱着臂,得意洋洋眼望辛凌。
只是辛凌何许人也,要她道歉,怕是普天之下,也就她那个老师,还有始皇帝本尊或有可能。
至少子冲肯定没那本事。
“铸匠子冲,辱及墨家。罕高,去账上支领五十金作其车马之资,驱出院去,不得迁延!”
墨者众人跨出一人,正是当日水车组领头的墨三,他挺直腰杆,昂扬应和:“遵假钜子令!”
满室喧哗,李恪更是听得连汗都要留下来了。
能够被称为匠,此时呆在屋里的人必然都是各领域的佼佼者,这种人才整个雁门郡听说也不过百余,如今他们放下手头的工作,受邀过来苦酒里,辛凌居然只因为一场吵闹就要把人驱出院去……
这是要拆台的节奏吗?
这个叫子冲的莽汉被辛凌真的驱逐,屋里的人,还有那些和憨夫一道,正在驿道上冒雪而来的人,怕是都要作鸟兽散了吧?
水车还玩不玩了?
李恪再也看不下去了,扯着由养的胳膊,疾步冲进屋子:“辛阿姊,且慢!”
辛凌的眼睛眯了起来,杀气腾腾道:“墨家行事,你欲阻拦?”
大秦的皇子妃,墨家的假钜子,豪门之后,勋贵之女,辛凌身上蓬勃的气场直向李恪,看不见,摸不着,但仅仅被余波扫过,就让厅中精匠觉得透不过起来。
只有李恪怡然不惧,他与辛凌四目相对,脚下寸步不让,甚至连表情都渐趋平和,不经意间,已经换上如沐春风般的轻笑。
“辛阿姊,正所谓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乖者,不以咫尺为近。大伙都是为了獏行而来,偶有争执在所难免,莫非每次心火上头,你都打算将人驱走?”
辛凌死死地盯着李恪,一字一顿问道:“你意如何?”
“远来即是客。如今客为獏行而来,自然要叫他们窥见真容。到时志同还是道乖,自有分晓。合则留,不合则走,岂不好过武断妄为,传扬出去也对墨家不好嘛。”
辛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