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离得不远,说是医馆,其实也就是一间稍大些的板房,门前院子的地上摆放着一个个圆竹筛,乍一看与周围的渔家屋舍并无差别。
不同之处在于,旁人家的竹筛上晒的是鱼虾海货,这一家晒的则是草药山珍。大夫不只是大夫,在这样的小渔村里,人少,生病的人就更少了,要养活一个大夫还远远不够。所以治病救人之外,这位大夫每月都会去镇上卖一趟药材和蘑菇木耳之类的山货。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只是这儿的山太小,只够他一个人吃,渔民们有别的生路,又不想多走几十里路去镇上看病,便也不与他抢。
蔡环走到院前,矮矮的竹栅没有上闩,腿一碰便开了。想来这么矮的栅栏防防别家来偷啄的鸡鸭也就是全部用处了,寻常人一抬脚就能跨过。
大夫不在家吗?蔡环看着大大开着的房门和两扇撑开的窗户,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时带路的鸥娃儿拉拉她的手指,示意她往草屋背后看。
那方有树皮灰白的枞树林,掩映着一顶又一顶同样是灰白色的破败帐篷。那颜色与地面和树干实在太过相似,隔着这段不算远的距离,草草扫过时也并不醒目。
蔡环拉着鸥娃走近了去,才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在帐篷间步履蹒跚地穿行着。帐篷里不停有呻吟传出,间杂以急切的招呼声,老先生一边应着,一边钻进另一顶帐篷——也许这顶帐篷里的人招呼得更早、也许他军衔更高,又或许只是老先生分身乏术、被急乱了方寸。
一名在外围操持的士兵走到两人跟前,打量着眼前这个神情不恭的女子。
“不在家好好看着小孩儿,到这儿来乱逛什么!”士兵不太可能想到正站在他眼前的是个能一招就将他打趴下的国教精锐,便只像对付寻常村妇那样打发道。
“去、去……”他冲鸥娃扇扇手,像赶走小猫小狗那样。小孩儿到哪儿,女人就到哪儿。他心中是这样认为的。
可偏偏眼前这位女子并非是寻常村妇,只见蔡环将鸥娃拉近些,抬头直视着士兵的双目。莫要说是村妇,连村妇家里顶梁的男人也不敢这样盯咱军爷。
“我想请那位大夫帮忙救治一个人,他伤得很重。”蔡环向老先生的方向偏一下头,郑重其事地对士兵说道。
士兵闻言愣了愣,轻轻地“哦”一声,一时想不到如何回应。
“哟!哪儿来的小娘子,可比那些个土货养眼多了。”
这时,一个抱着头盔的青年挑开帐篷帘子走出来,他身上的盔甲很干净,与这哀鸿遍野的营地格格不入。
“你是管事的?”蔡环无视对方的骚扰,面不改色地问道。
“姑娘不是本地人。”青年自信地断定道。
“不关你的事,”她冷然道,“我的朋友现在很需要大夫,还请放我过去跟老先生求几味药。”说着便要走进去。
“欸——,别急嘛,”青年伸手握住蔡环的肩膀,被后者一掌打开。
他并不生气,反是满眼桃花地笑道,“姑娘口中这位朋友,可是姑娘的心上人?”
蔡环没有作答,只是冰冷地盯着他。
“不是,”青年从她的反应推断道,“那就好。”
“赵伯,您过来一下!”他一边拦着蔡环,一边向身后招呼道。不多时,一位甲衣比他脏许多的中年军官走过来。
青年又冲蔡环狐狸似的一笑,转脸向军官问道:“咱们这儿的伤员有多少来着?重伤有多少,濒死有多少?”
中年军官有些迷惑,扫了一眼旁边的士兵,后者冲蔡环的方向努努嘴;看到这个颇有姿色又带点傲气的女子,军官这才稍明白些,无奈地向青年应道:“此处营地有伤员七十一名,重伤十九,两人濒死。”
青年并不为同袍的伤痛感到痛心疾首,他接过话,假惺惺地说道:“你看,不是我们不给,而是我们这儿的确是离不得许大夫啊。”
“不过……”他拦在蔡环身前的手缓缓收回来,五根手指不安分地动着,“若是姑娘愿意陪在下进军帐里一叙……”说着那一只手便向蔡环的脸颊摸去。
啊!
只听见青年惨叫一声,那一只手已经被蔡环拧弯过半周,就在脱臼的边缘。
锃!锃!
士兵和中年军官双双拔刀出鞘,但青年伸出尚还自由的一只手摇摇,示意他们不要紧张。
蔡环本能地向摸向后腰,可象牙刀柄熟悉的手感并未反映到手上——她略一低头,才发现全身的衣物都已换过,大概是渔夫渔妇看她满身的血迹污渍,好心换洗的。
所幸士兵和军官都听话地将刀收回鞘中,蔡环感到自己的大腿在微微颤抖,一低头,原来是鸥娃害怕地缩在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和扒在蔡环腿上的两只小手。
青年求饶地笑笑,另一只手举在脸边,做出求她息怒的姿态。
也许是因为蔡环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也许是因为青年的脸并不猥琐甚至还算俊俏,蔡环的心中只是厌恶,倒没有当真觉得自己会受他欺侮。再者身处这样的军营之中,她也不觉得真打起来,手无寸铁的自己能有多少胜算。
所以她将青年的手一把甩开,用腾出的右手牵起鸥娃,转身要走。
青年晃晃被拧得快要脱臼的手臂,不知悔改地继续招惹道:“姑娘这就走了?”他挑起眉毛,“是朋友的命要紧,还是姑娘的一笑要紧?”
如果真的只需要一笑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