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果然精神不足,好在凭意志力仍然早起,未误了时辰。早课一毕便依吩咐去领宗门任务,路上糊里糊涂差点走错道。睡眠不足是个大问题,先生曾说,神不足则多思。心事装太多易满,太满就挥不好剑。/p
练剑的人握剑要稳,眼里心里都只有手中的剑,这也是先生说的。他总是懂很多,是天下最博识的人,可惜现在应非已无法再请教他。/p
恍惚间早春初绽的梨花落了满身,应非抬手轻轻拂落肩上雪,又继续前行。今日当值的是内门小师兄,并不大熟,人有点多。应非静立片刻,待师兄看过来才俯身拱手一礼,平稳答:“程师兄,弟子应非,前来领宗门任务。”/p
彼时郑湄背对着天翳下那一线橘炽站立着,艳丽浓烈的霞光铺在她瘦削的脊和乌黑的发上,发间孤零零的一支素银簪子熠熠生辉,她惯来不爱珠饰脂粉,郑觅容曾掐着她的肩将她按在妆镜前,金钗玉坠压得头痛,浓脂香粉熏人发晕,两败俱伤。/p
“我名叫郑湄,师兄——”/p
她的声线是刻意压下的低沉,不同于十六七岁少女的甜美或是清脆。逆光之下,一双浅淡罥烟眉平平舒展着,她生得一双最宜含情的桃花目,若弯眉巧笑时该是绰约柔婉,可她偏要摆出一张冷脸,十足的漠然。/p
“我初来云都,是不是应该拜见……”一时卡壳,郑湄思索了一下“咱们的上司?”/p
天光正盛,清风恰好。/p
鲜艳的曦与飘摇的影周折着团作斑斑点点的隙孔,挽过一水儿薄碧的少年郎有一搭没一搭地跳着踩那暗色攒成的浪。他正一边和不知打哪儿来的雀鸟嘀嘀咕咕抱怨昨夜天枢眨眼太吵,一边随手拦下了新柳递给草尖的太阳光:也不知鸟儿是听懂还是不曾,啾啾喳喳地正好落到他那正滴着晷景的指尖上。/p
“——唔?”/p
——杏子眼对豆豆眼,他哧地展了声笑。/p
待到小少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思度着要不要顺势就带着这新友一并去见师兄,一声问呼却掀了一阵翅羽扑棱的窸窣——鱼归海,鸟归林,云朵自是不会落下劳什子憾色,他也只是拍拍手便笑盈盈地转眼看向了那不知何时已到了自己身边的后辈,而那密而长的眼睫正扑着细碎的风——仿佛天真烂漫,仿佛了如指掌。/p
——他正凝着他。一点点黠色,一点点熙光。/p
“我确是来领任务的。不过,明明已经不——早——啦——。”/p
“是今朝的星还是昨夜的月呢——竟绊了我们小榕榕的道。”/p
……啊,若是只论那活泼雀跃的神气,一时倒是有些让旁人分不甚清究竟那位才是后辈了。/p
春日初晴的竹林,带着午后泥土的清新,在石椅上坐下,轻抚琴身,手指灵活在上面拨动,一首随心而作的小曲缓缓流出,不远处是傀儡朱砂在随着琴声舞剑,剑法也是随心随意,不一会剑上就串了一串竹叶,像极了盛京西市街边卖的炙肉。/p
于自己而言的早课已经结束,只觉得自己总待在这并不是个法子,倒不如去看看最近宗门可有什么适宜任务可接,不然家里的灵石花光了,灰溜溜跑回去可对不住她们。/p
沐浴后换上门派发的衣物,扯了扯衣袖,只觉得有些不适应,又觉初春易凉,哪怕自己如今寒暑不侵,却仍习惯披上一件天青色的长衫,嘱咐好另一个傀儡丹青看家,自己便背着那张琴去找接任务。似乎今日当值的是程小师兄,想起月明兄长待他似乎有些特别,不免对他更为亲近。/p
许是错过了时间,目前并无太多人在此等候,不过片刻就轮到了自己,有些紧张与期待,偏长的衣袖袖口被自己紧紧攥在手心,但在踏进那里面后,在江家浸染多年习得的礼仪风度便将这份紧张给掩盖过去,走近行礼问安,最后才是目的。/p
“程师兄,最近可有适合阿遥的任务?”/p
佛说心灵无尘,佛说众生皆苦。/p
朝日第一缕光映落耳侧金月,他颈悬七宝璎珞,周身似镀无量光明。微微上挑的眼尾如欲飞的燕,缱绻辗转于璀星般的眸旁,遮蔽其后不见边际的夜。/p
他在夜中卑如蝼蚁,肮如蛆虫,在苦痛焰火中挣扎嘶鸣,日夜求佛怜悯谛听。/p
可佛不语。浮屠三十七重,竟无一处供他诉说。/p
佛既渡世人,缘何不渡他?他问尊者,尊者言因果业报,他悟,恶果不够,佛乃不得见。/p
于是他日日苦行,以骨血浸就一双掌,渡世人去往极乐之境,诉说他的孽障。/p
他以为如此,佛便回眸。/p
启门入室,小檀窗外金乌渐升,一束日光强硬将佛室割裂。尘埃在光中起舞,而他的影如恶鬼,缩在不能见光的角落。一如亡灵困顿他在每个寂寂的夜。/p
他摊开一双大掌上前,他的掌与他的面容很不相称,像拉纤绳的船夫该有的掌,粗砺生茧。一朵石莲静卧其上,明暗光影之中,他言/p
:“阿苏罗,有劳。”/p
他奉指尖莲,再归天地间。/p
天色初明,少年便睁了眼起身洗漱,束长发,着制服,配长刀。/p
一切按部就班仿佛早就被人刻在骨子里,软底的布靴踏过青石板的长路,风扫过面颊,他被一声啼鸣惊起,抬头瞧见了鸦影划过却霞阁的飞檐。/p
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似乎是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