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惨的还是承担复仇使命的那一个。”我闷闷地说。
“为什么?”晏七行讶然一掀眉。
“没有经历过事件,甚至没有见过仇人的脸,却从小被灌输着复仇的思想,活在仇恨中并且注定一生都为复仇而活着。”我想起刘城璧奇怪的心理,心情越发沉重。“仇恨象一条毒蛇,死死地咬住他,毒液进入他的身体,吞噬他的生命,他的心灵也得不着自由。喜欢的不能去喜欢,放弃的不能去放弃,想得到的也得不到,既体会不到快乐,也品尝不到幸福。对于别人每一天都有新的希望,对于他每一天都在重复着旧的痛苦,也许终其一生都要这样渡过,你说他是不是很惨很可怜。”
晏七行闷声说:“他朝若是复仇成功,便会解脱了。”
“不会解脱,永远不会解脱。”我冷笑。“从此他会陷入一个仇恨的恶性循环里,他算计人,人也算计他;他恨人,人也恨他;他杀人,人也杀他,生生世世,永远不得安宁。所以……现在想想真是对的,人类需要饶恕。”
我也需要饶恕,被我所杀的那些人,我需要他们的饶恕;想杀我的人,我需要饶恕他们。
“饶恕?”晏七行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饶恕仇人?”
“不是,是饶恕自己。不过饶恕自己的唯一方法是饶恕仇人。只有饶恕别人,才能释放自己脱离仇恨所带来的苦毒和伤痛。”回眸望着他嫣然一笑说:“好象我们现在这样,快乐轻松地生活,不是很好吗?”
晏七行不答,恍若深思,目光深邃如潭水,平静却看不透其中的内容。
“在想什么?”我上前抱着他,他抱着我,皑皑白雪中,天地只剩我们两个。
晏七行淡淡一笑,笑容里闪过忧伤。他在忧伤什么?
亲亲我的脸颊,他说:“我一生辛苦,奔波无定,从未享过如此安乐。必是上天怜我孤寂,将你从千年前送来,以慰我心。只是我担心,上天既能将你送来,不知何时又会将你送走。我已习惯有你相伴,有朝一日你若忽然离去,此后漫漫岁月,我该如何渡过?”
我嘻嘻而笑说:“真是杞人忧天,就算和田玉再出现,我也没打算回去过。何况我们不是有约定吗?”
“约定?什么约定?”
我笑得更灿烂,说:“忘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契阔意即离合,成说意指立下约定,此句出《自诗经“邶风“击鼓》意思是不管生死离合,与你立下誓言,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相依相偎到老)
我们无法预知爱情的结局,也无法命定生死离合,我们能掌握的,只是自己的手,隔着两千年的岁月长河,隔着不同时空的漫长距离,两只手能够紧紧握到一起,那么,还有什么能分开我们呢?虽然快乐之中微微有些惶恐,笑容底下有隐约的泪痕,但是执手之约毕竟已经定了。
谁能向谁承诺什么呢?谁有那样的决心和意志去承担承诺的结果呢?“永远”两个字是不可以轻许的,可一旦许诺了,就是一生一世。
“如果有一天,我们被迫分离,你该如何?”他静静地问。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我会等你,也会找你,直到等到、找到为止。”
“如果你找到后,见我面目全非,我不再是我,那又会如何?”
“我,会静静地守着你,直到你成为你。”
“如果,我永远不能再成为我,你会怎样?”
“那我就变成另一个我,来配另一个你。”
他问的问题有多傻,我的回答就有多傻,顺便再赠送他一枚傻笑。
晏七行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塞到我手上,是那枚胡杨木环,只是上面多了些东西,我定睛看,正是刻在雪雕上的那些傻兮兮的文字。
手抚文字的痕迹,我正感动着呢,他又从袖子拿出短刀,将自己左手中指割破。眼见着流出鲜红的血来,我呆住了,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正想大声喝斥,他却一把将我的右手拿过来,不由分说将中指割破,接着,两只流着血的中指紧紧密合在一起,他的血我的血,融合在一处。
“我们以血为誓,正式约定。”晏七行神情极其严肃。“今后不论生死离合、或时易势移、或日月逆转直至天地改换,你我执手偕老,永不相负。”
过去只是听传说,现在亲眼见到了,古人的誓约真的是要见血的。我微张着口不敢呼痛,只能很肯定很肯定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活到这么大以来最幸福的时光,我们如同平凡的夫妻一样,打猎、砍柴、赚钱,为着一日三餐忙碌。闲下来时聊天、嬉闹、弹琴、唱歌……晏七行很聪明,硬是把那首《l词记了下来,我唱时,他也跟着唱,于是那远离尘嚣的小屋里,就常常传出一男一女“深情的”对唱的歌声。也许很久很久以后,当我们再唱起这首很久很久以前的歌,执手之约已经完成,我们会微笑着说,我们实现了与子偕老的誓言。
我想到死那天,我也不会忘记那段日子,虽然总有不详的预感萦绕心头,但我们是那样的相爱那样的快乐,以至于所有的阴云都无法停留太久。
偶尔也会想起萧剑,却再也没有内疚和忧伤,有的只是释然和祝福。
——这个自己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原来就在念念不忘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被悄然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