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显见慕容瑾有些失神,便轻唤了声:“殿下。”
慕容瑾这才回过神来,道:“找件衣裳,我想出去走走。”
遂又去取了件银白色绣金卷草纹滚边的袍子,唤来了宫娥束了头发,这又才并着几个随侍宫人出了浮月宫。
浮月宫到栖梧宫这条路本是走了千遍百遍的,如今竟有些陌生了。路还是那条路人已经不再是那个人了。那片心灵的净土上,早已多了一片废墟。
三年了,不知院里的那棵玉梅是否还在开放,荒草有没有长到半人高,后院亭中垂着的纱帐是否被吹得退了颜色,朱漆宫门会不会因为失修而发出像未央宫宫门那样“吱吱咯咯”的难听声......想到这里,慕容瑾不由加快了脚步。
过了约一炷香才行至栖梧宫。高高的宫墙,严然的宫门。慕容瑾此时有一种荒唐的想法,他希望这堵墙,这扇门可以将一切风云都关在外面,无论外面怎样翻涌变幻,一切都与它无关。他还是可以一开门就冲去肆无忌惮地一头扎进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母亲宠溺地揉着他的胎发,珠钗摇曳撩人眼,恍惚朦胧而又明亮,轻声宛若十里春风,又如山中清泉击石泠泠:“阿瑾今日乖不乖,早膳可按时吃了,有没有惹老师生气,可有因淘气而又打碎了净瓶?”
而他则会贪婪地把头蹭来蹭去,故作委屈道:“母亲莫要总问这些,阿瑾最听话了,阿瑾最乖了。”
恍然间,已有宫人将门打开,沉闷的声响在风中被拖得冗长。慕容瑾愣了很久才僵硬地挪着步子。身后之人正要跟上,慕容瑾斥声道:“退下。”几人于是默不作声地退门外候着。
宫内应是常有人打扫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那般模样,似乎从未变过。这漫长的三年好似一场梦,梦醒,依然如旧。慕容瑾眼里除却这不染尘埃的景象,还有一些绰绰不真切的人影浮动。竟失声轻唤了声:“母亲——”良久,未闻声音,偌大的宫殿只剩下自己一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苦笑着摇了摇头。
信步走进寝殿,仿佛还有梅香氤氲,那倾国之姿也似从未离开。慕容瑾瞧见自己三年前插在玉瓶里的几支梅花,梅枝仍在,花魂已无,干枯发褐如同扶风即断般地恹恹而倚。不觉间,已有灼烫之泪从眼角滑落。
终究,是,不复存在了。
尽管景物依旧,尽管陈设不变,走了便是走了,再也回不来了。纵使怎样欺骗自己,可那种锥心之感依旧压得让人无法呼吸。那些梦幻的影子,依旧在手指触到的瞬间,支离破碎。踩在上面,血流满地,殇寒入心。
错然间,闻见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虽不知是真是幻,但亦用袖角拭尽了眼泪,平了呼吸。声音渐近,愈发真实,慕容瑾这才问道:“何人?”
脚步声停,未有言语。慕容瑾不禁皱眉,转身,见着一个深蓝色袍服的美鬓宫人。那宫人见慕容瑾转身,施施行礼:“殿下,奴婢在此等候多时了。”
慕容瑾定睛一看,连忙上前将人扶起:“玉笙姑姑快起。”
玉笙退后一步作揖道:“殿下折杀奴婢了。”
两人沉默片刻后,玉笙才开口:“娘娘教奴婢除夕日在此等候,娘娘说殿下一定会来的。”又上前半步道,“如果奴婢没记错,殿下今日,正好满九了吧。”
慕容瑾道:“正是。”又复问,“母后可有交代什么?”
“殿下请移步说话。”慕容瑾环视了一下四周,点了点头。
故二人右边移步后院,玉笙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和一枚玉佩,躬身双手奉上,“娘娘吩咐奴婢务必将此二物交与殿下,宫中之人杂乱,幸而在此遇见了殿下。”
慕容瑾亦双手接过,“劳姑姑如此费心。”遂将二物藏于袖中内袋,又问:“姑姑近年来可安好。”
玉笙道:“尚好。陛下圣恩,让奴婢在织室谋了个职位,平日里不过管理些琐事,倒也清闲。”
慕容瑾点了点头,问道:“这院子也是姑姑常来打扫的么?”
玉笙道:“陛下吩咐‘人虽已不在了,但这院里还是莫要染了尘埃才是’,便吩咐奴婢每隔些时日就带些人过来清扫。”提到此处,想了想,又道,“请殿下容奴婢多言几句。无论陛下做了何事,陛下都莫要心生怨恨,让父子间生了嫌隙,为难了彼此。”
“这嫌隙自三年前便是生下了的,怕是如何也填不上了。”又长呼一口气道在,“不过分寸我还是拿捏得到的,还望姑姑放心。”
玉笙笑了笑,道:“殿下聪颖,是奴婢多言了。不过奴婢还是要提醒殿下一句,殿下年幼,一些事情还未了解知晓,身边的人,定要多多留意,时时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