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离开云煌之前,嬴钺不知道自己会那么想家。
想天青色长袍的薛子留,想一身嫣红舞姿翩翩的绯衣,那里有他十多年的人生,他驾着马迎着春风踏过每一寸草地。
酒是辛辣的,入了喉仿佛瞬间带走所有温暖,鼻腔里涌上一种似乎想要哭出来似的辛酸,他不由自主眯起了眼,咂着嘴企图散散酒气。
“第一次喝酒?”王冕哈哈大笑。
嬴钺点了点头,“以前喝过,很久很久以前,只蘸过一筷子。”
他比了个蘸酒的手势,突然打了个嗝,脸色有些潮红。
“喝多了。”王冕点了点他,笑道:“酒量这么差。”
“没有没有”嬴钺摆手,夜风一吹,他身子一颤,差点滑下去。
王冕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嬴钺转过头来嘿嘿一笑,呆滞得好像一个木偶。
“看来是真的不行了。”王冕摇头,手上用力把嬴钺拽了上来,扔到身边的屋檐上。
可嬴钺坐在瓦片上,又安静了下来。
他仰头看月亮,淡金色的光华如同缎面一般平铺在他身上,一丝一缕,连发梢都沐浴其中。
王冕这才发现身旁这个少年的瞳色并不是纯黑,而是极深的栗色,像是有只孤独的狐狸藏进他的眼睛里,蜷缩起身子露出脊背抵抗世界。
“为什么喜欢小楼呢?”王冕看了半天,突然没来由地抛出这么一个问题。
嬴钺吓了一跳,他真的跳了起来,在屋檐上紧张得手足无措,凉风一吹,他逐渐冷静,原本梗在喉头就要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才不喜欢她呢!”突然像冰一样消融了。
天地冷冽,但眼前的人与心里的人似乎值得他信任。
“你还想假装?我们早看出来了,大家都不是瞎子......”
“我的确喜欢她。”嬴钺抬起了头,眼眸中那只孤独得就要死去的狐狸抬起了头。
“......有多久?”
“多久?从她骗我打开窗户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忘不了她。”
少年吐着酒气,缓缓道。
是的,同样是个月夜,他有些胆怯地推开窗户,鹅黄色的衫子与俏丽的脸就这样突兀闯进他的世界,女孩子的笑容盛丽一分,他的世界就明亮一分,泪珠如果从悲伤的粉脸上滚落下来,他的一切都支离破碎了似的,心里痛的说不出话来,手中呆呆地捧着那滴泪。
王冕突然挥手打了他一下,嬴钺捂着肩膀发愣:“你干嘛?”
“看不得屁大点儿孩子谈情爱,看不得男子汉掉眼泪!”王冕恨恨地道。
“你才比我大两岁!”嬴钺跳起脚大喊。
王冕突然又拍了他一下,这一下用了大力,嬴钺被打得一个趔趄,他涨红着脸就要还手,王冕一把按住了他的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小楼来了!”
应了这句话,嬴钺目光下,一处墙角有什么缩了一下。
仿佛是女孩子飘扬的裙角。
难言的欢喜冲上他的头,他突然想跳起来大呼。
于是他真的跳了起来,他双手罩在嘴边,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大声喊道:“小楼!我喜欢你!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男孩子在酒气刺激下变得激昂的声音远远的传出去,回音之中他听到那边墙角呀的一声,月光下窈窕纤细的背影闪了出来,鹅黄色的人影嗔怒道:“嬴钺你胡说些什么!信不信我过去撕你的嘴啊!”
她应该是叉着腰,脸颊红红的,动作太大导致发髻略显散乱,几缕发丝从鬓角垂下,在风中悠悠起落。嬴钺心里想着小楼这时的模样,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你还敢笑?这姑奶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冕本来只是想吓嬴钺,没想到小楼真的躲在了墙角后面,他此刻大半个身子缩在屋檐后,戳戳嬴钺,小声道。
嬴钺摆手,他脸庞红红的,整个人出奇亢奋。
他看见远处那个身影向他跑了过来,衣袂飘飘。
他笑着伸出手去。
“咻”的破空一声。
一个物体飞速飞来,正正砸在他脸上。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一阵旋转,他瞥见了王冕一脸惊讶的神情。
然后天旋地转,在他昏迷过去之前,他看到了砸自己的凶器———一枚黝黑的凹凸不平的,手掌大小盾牌状的铁片,上面还染着几丝血。
好像我也有一个。他心想。
什么叫后悔?嬴钺终于深刻的体会到了。
此时他脸上缠着一圈绷带,躲在王冕身后,一脸羞红。
小楼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抓着一把胡瓜子,有一下没一下磕着,嗑出来的皮顺势吐在王冕面前。
她做够了土匪的模样,拍了拍手,嘴里哼道:“说吧,认不认错?”
她没有指明问的是谁,可是王冕自觉的闪到了一边。
于是嬴钺裹着绷带的脸和小楼对视在一起。
小楼脸红了一下。
她咳嗽一声,嬴钺浑身一哆嗦,小声说:“对不起......我那天是......”
“是喝多了,喝多了。”王冕出来替他辩解。
小楼柳眉倒竖:“喝多了?他哪来的酒?”
满含杀意的目光落到了王冕身上,王冕咽了口唾沫,强笑道:“是营里同袍相赠,不好拒绝啊......”
“没问你,”小楼翻了个白眼,“嬴钺!他拿来了,你就喝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多大?”
少女一脸严肃,仿佛她已经是个大人了,有资格教训弟弟妹妹,嬴钺看着她的模样,突然有点难过。
原来